月色真凉。寒欣想。有光明的地方一定会有阴影。
月光投映,下方的山谷中同门们狂热地挥动兵刃,为进行中的杀伐喝彩——不为刀俎,即为鱼肉。乱世之中,只有随波逐流,何况这蛮荒边陲一个无足轻重的小门派,泥岗?泥岗是一个很奇妙的地方,在这儿,你可以很轻易地被别人击败,重重跌倒像一堆烂泥。苦涩的泪,会因为一次又一次的跌倒,不再苦涩,直至干涸。
即使是这样苦涩的抉择,总有人前赴后继加入这个门派,因为需要生存的赌注,因为泥岗的大门不像所谓的名门那样森严,它属于每一个贫穷到愿意付出生命和尊严的渺小者,它使他们不再绝望,有能力怀揣着恨好好活下去。
尽管,他们中的绝大多数没有熬到那一刻,便成为同门的垫脚石。所以,泥岗并非精妙绝伦的心法、招式因为他们的狠扬名——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
寒欣忽然笑了一下,但是,那个人不一样。他紫色的丝袍永远那么干净,一身书卷气,一招一式不温不火,与其说是杀伐,不如说是舞,是在火尖上旋转。他舞剑的姿势真好看。
嵌入对方的节奏,像温热的冬天的一缕阳光,有条不紊消解去对方挟山超海的狂轰滥炸,想扯住,却悄无声息从身旁擦过,难以捕捉。最后,总是对手力竭轰然倒地。
寒欣闭上眼。自己也不一样。一招一式只属于刺客,不花哨,像羽毛凌乱的雏鸟,但精准,在别人一个疏忽中刺开他的喉,然后抽身飞退——剑刃上的毒会一点一点渗入对方的血管,直达心脏。躲在某个角落欣赏着对手满脸的愤怒,直至那些写满狂热和冲动的简简单单的瞳孔失去光泽。
对了,她自己都快忘了自己就是一名刺客。她要手刃的人,却是他,泥岗的大弟子。她奉命离开家族前往泥岗时并没有询问过族长他和家族有什么过节——当时于她,这并不重要。可是,在泥岗的这些日子里她拼命寻找借口让自己下决心完成使命。但是她没有说服自己的理由——因为和家族有某种过节?她时常寻思,若是自己是真正的那些渺小者,该多好。可是,家族的荣耀不允许她这样。
她挑剔地盯着同门凶厉却漏洞百出的刀式——每一刀都拼劲全力劈下,带着怨的刀充斥着狂暴。她觉得,同门眼中他们自己的性命适时无异于脚下的泥。
他们在赌,豪爽地逞能般压上了全部——他们一直无视的一切,和曾经眷恋的一切。她不喜欢,她并不热衷于杀伐的狂热,她只想用尽各种手段更好地活下去。
只要一剑,在暗处计划好的一剑,就可以终结让自己颠覆的一切的一切,回到原点。自己终究无法承受失败的痛楚,不能有人逃过她计划好的刺杀。她爱自己,胜过一切。她不允许“天下第一刺客”的名号破碎。可是,可是,这一次绝不该有的变数出在自己身上!她讨厌这套规则。
能否可以像他一样,置身于棋局之外,将棋子一粒粒捡起,抛回棋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