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此时,你的脸庞如此清晰。
像是在心里扎根了的树。深深地,汲取养分。每一根末枝。每一片叶脉。都深深地记得。
我知道。那个故事,我听你说过。小时候,爸想要个男孩,见生了我,便给我取了个这么男孩子气的名字。你很生气。你的宝贝孙女受了多大委屈。于是跟他大吵了一架,“哼,怎么不干脆叫她‘吐鲁番’‘少林寺’啊?!”说完抱起我就走,回到你家,贵州傍水的小村。
然后呢。
然后,从出生到上幼儿园的四年,都在你的大手上被抱着度过。第一次叫妈妈。是你在身旁。第一次学走路。是你在身旁。第一次生病。是你在身旁。于是我总当着跑老远来看我的妈妈的面,叫你“妈妈。”
于是你的眼神。像是要流出月光来。像月光一样,温柔,但转瞬凄清。“那才是你妈,我是你阿婆。”然后一脸严厉对妈妈说,“再忙也要来看看啊,洁都认生了。”
洁是你给我取的名字。你说女孩子命里要有水。你说女孩子应该冰清玉洁一样干净。想象你一脸严肃说成语的样子,便觉得好笑。
还能笑出来吗。 我看着你日渐苍老的脸。
以前,爸妈工作忙,是你陪我,在老家。
现在。爸妈依旧忙。只是现在是我陪你了,在养老院。
他们说,你得了老年痴呆。
我看着你日渐苍老的脸。
仿佛站在时光的入口处。时光的洪流,将我的快乐无声息而又汹涌着卷走。
它让我们倒过来了。
现在的我,像是个老人,慈爱又心疼地看着你。看你雪白的发。你干皱的脸。
而你,却睁着好奇的眼睛,似乎在挣扎着,去想起我到底是谁。像是个没有思想的孩子。
这种感觉,把我的心催老了五十岁。忧伤?能用忧伤这种浅暗的词语形容么。
我只能说,是悲抑。
悲了,还得抑。
虽然我哭你会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想在你面前哭。
曾经想过,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你。要怎么样,才能留住你的心跳,你的呼吸。
只是告别的时候,终于来临。
在你面前,我始终是那个柔弱的孩子。
就算长大,也没有留住你的力气。
眼睁睁的,看着你离开。
我什么也不能做。
你会安心么。
为什么,眼泪也没有了呢。
是因为太过悲,还是因为已经学会抑。
习惯了离开。习惯了痛。
那么也能习惯你的不在么。
如果连哭也不会的人,是不是悲哀。
告诉我,我能为你做什么。
告诉我,我能为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