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开门,满鼻子芹菜的气味。我无力地滑在椅子上,哀叹几声。饭桌上又有一盘芹菜炒蒜苗,冒着白气。厨房的小木桌上摆满了芹菜,桌下也摊着一排芹菜,我对着父亲抱怨道:“什么啊,怎么又吃芹菜啊?”“还不是你奶奶给我带的,这可是爷爷家的香芹,香着呢,多吃点!”
午后的阳光炙热火辣,没有一丝风。两个老人戴着手工编织的草帽,穿着褪色的鞋子,鞋底粘有枯草败叶和黄泥土,抓着黑色的铁铲,弓着腰在潮湿的棕黄色泥土地里穿梭,汗珠顺着他们土黄色干燥皲裂的皮肤滴下。这就是我印象中的爷爷奶奶,两个土生土长的农民。
我真的不明白,如今不愁吃,不愁穿,为什么还要那么细心地照料自己的那一小片土地?又累又枯燥又没有什么乐趣。爷爷叼着根烟,含糊不清地嚷嚷:“种菜给你吃啊。”我问:“不累吗?”奶奶笑道:“不累。”
爷爷的那片地,我很少去,也是怕把衣服弄脏,爷爷就笑骂我“娇气”,他的一件白色衬衫后面染着斑斑点点的黄泥土。爷爷把手一挥,带上水杯,“走,奶奶在收青菜,去看看。”爷爷在前面走着,我停停走走,小心翼翼地尽量避开田里潮湿的泥土,轻轻一跳,向左一跨,提防着躲在暗处的小水坑,一只趴在树上的野猫被惊着了,无声地跳下树,一转眼消失了。
奶奶颈子上围着一条染得微黄的白毛巾,正弯着腰,她有关节炎,不能蹲下,旁边的一个大塑料袋里装满了青菜,浓郁的绿色快要溢出来了。这儿一排青菜可真整齐,连成了一条绿线,骄傲地舒展着自己的绿菜叶,挺直了自己白色的身体。爷爷把水杯递给奶奶,奶奶一看我们来了,咧着嘴唇,咬着牙,慢慢直起腰,喝了几口水,用毛巾擦了汗,笑着对我说:“看,这么多青菜够你们吃了吧。”
乡下的云白中透着纯洁,土地上的云显得稳重而又高远,我向着远处眺望,在这片土地的尽头矗立着一座高压电线塔,像是一座丰碑,又仿佛一个参天巨人用肩膀扛起了担子,条条电线就是担子上的麻绳。
远处,田地的两侧种着一排树木,隐隐约约能看见田里有人站着,云渐渐飘走,阳光刺着眼睛,泪水模糊了视线,那儿站着的人似乎渐渐变成一棵挺拔的树,而那里每一棵树,又仿佛成了一个在土地里辛勤劳动的农民。
轻盈微风,黑黝黝的土地,挺拔的树,田地上站着的人,刺眼的阳光……爷爷笑着说:“怎么?看傻了吧,爷爷这里的景色美吧?”我点点头,爷爷像是一个得到糖果的孩子,笑得更开心了:“我说是的吧,我们农村比你们城市好多了。”他从耳朵上变戏法似的摸了一根烟,叼在嘴里,火光一闪,白烟升起。我看着爷爷,土黄色的皮肤,额上树枝似的皱纹,真像这片乡土。
扎根于乡土的农民,他们是土地的儿女。我终于明白,爷爷奶奶心里深深装着这片土地,这份乡土情结将他们和这片土地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我永远也体会不了他们对乡土的热爱,也无法触及他们在这片土地辛勤耕作时的快乐。爷爷奶奶在我眼中是痴人,或许,我在他们眼中,在家乡眼中,是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