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家我真的再也不想要回来,真的,我当时就是这种想法!
可是,我还是回来了,并且当天就回来了,因为父亲去世了,死于车祸。
母亲在同学家找到我,泣不成声的告诉我父亲在马路上被车撞死了,我当时一点都不悲伤,还舒了一口气说道:“他终于死了!”母亲一巴掌拍在了我的脸上,这是有记忆以来母亲第一次打我:“你爸就是因为出去找你才被车撞到的!”母亲痛苦的喊道,我愣了一下,然后心底涌起一丝的难过,说实话,真的就只有一丝的难过。
肇事司机赔了家里一大笔钱,母亲的后半生不必再为生计奔波劳累,这也算是父亲对母亲所做的一点补偿。那一年我12岁。
母亲习惯于低着头坐在椅子上默默流泪,不明状况的人还以为她在睡觉。父亲在世的时候每当看见母亲此般样子便会咆哮,她觉得那是母亲对他无言的对抗。而母亲却也不敢解释是因为生活的凄苦而心生凄凉,因为那样正好会刺中父亲敏感的神经,招致无谓的暴力。所以她只能擦干眼泪,假装只是砂子揉进了眼睛。
但在父亲去世之后,母亲仍旧喜欢默默的流泪,没有了父亲的威胁,她可以尽情的释放自己的情绪,我以为她会很快乐,虽然流泪并快乐着有些矛盾。
有一天母亲突然对我说:“我很想你爸!”
我曾幻想过,是否父亲与母亲年轻时的爱恋也像当下的年轻人一样轰轰烈烈,如果那样,他们故事的结局未免过于戏剧却又现实的残酷。我曾以为母亲一定恨透了父亲,和我一样的仇恨,但母亲却在父亲去世后很久还想念着他,这只能证明母亲一直深爱着父亲和我很没有人性。
母亲深爱着父亲慢慢的变成过去式,或者说是她可以同时深爱很多人,做出这一结论的原因是有人安排了母亲去相亲,她欣然接受。
她那天在镜子前很认真的打扮,我样装作不知的问道:“妈,今天你出去干什么啊?”“去见一个老同学。”母亲边抹着口红边说道。“是男的吧!老婆死了还是离婚了!”我尖锐的问道。“是男的!老婆是死了!怎么了!”母亲稍有怒意。我突然明白,母亲从前所有的卑微只限于面对父亲,我曾以为父亲去世了母亲也会那样的面对我,而从大多数时间来看,母亲确实也这么做了,可是我现在明白,母亲所有对我的百依百顺并不是卑微,而是爱。我还明白了自己的想法是多么的可耻。
那天的相亲很成功,母亲稍有醉意的回到家中,这些年来我从未见过母亲喝酒的样子,红润的脸颊,迷离的眼神,母亲还很年轻,她甚至高兴的哼起了歌曲,虽然那些小调怎么也拼凑不出一段完整的旋律,但那毕竟是歌。我同样没听过母亲唱歌,想必是这些年生活的过于压抑,用痛苦的呻吟代替了歌声。我突然被一个疑问绊住了脑子,在9岁之前,家里的生活还能用幸福来形容的时候,我似乎也没听见过母亲唱歌,难道说那时的母亲就过的压抑吗?还是在那时我并未仔细的留意过母亲,最后我选择了后者。
我确实是从9岁之后才开始仔细的观察母亲的,确切的说是父亲生病以后。因为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意识到了母亲的苦难,也意识到了这个家庭灰暗的前景,虽然那时我还不能够思考的很全面,但我却知道我今后的幸福全掌握在母亲手里,那个父亲已经变得不再是举足轻重。于是母亲的一言一行都被我清楚的记录下来,在她开心的时候我会要些零花钱,或是说一些讨她开心的话语,在她难过时我会偷偷的躲在屋子里不出声,因为父亲会在旁边咒骂。在这个家庭里我小心的维护着自己的利益,掌握着处事的分寸,论状况来定夺孰近孰远,虽然这对于当年的我来说过于吃力,但我仍旧努力这么做着,我是不是很世故。
那日母亲相亲之后,一个男人便频繁的出入我家,他与母亲探讨是卖了这栋房子还是卖了他家的那栋,是从新置办一些家具还是凑活着用这些旧的,他在外地读书的女儿还不知道这件事情,也不知能不能同意,然后母亲也表达了她的意见:“我儿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同意。”我推开房门走出去说道:“我不同意!”母亲有些惊讶,但她惊讶的原因是不知道我在家里,而并不是那句:我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