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朋友“G小调”向来是个特立独行的人,他和你说话的时候总是紧闭着眼睛,一有40分贝以上的声响,便抱住头蹲着令你扶都扶不起来。
你不认识他?这就对了,连我都不知道他的真实名字。
这一切缘于那几天他钻研的一本“妙世绝伦”的《瓦尔登湖》,我从没见过他这么痴迷于“雕饰文字”。这天下午,他一脸严肃,锁着眼眉,痛苦得我以为他患了什么绝症。
“我跟你说,”他的五官甚至连位置都没有挪动,“这日子可再也过不下去了,我决定,今天是我独立的日子!”
我呆得竟忘了祝贺他,眼瞅着他顿了一顿,僵硬地转过身离去。
呵,我的朋友就这样独立了……
再见到“G小调”,我可爱的朋友,是在他搭的海边小帐篷里,我实在没有忍住好奇心,就走进帐篷探个究竟。起初并没有见到他,眼前都是横七竖八垒作高塔的书籍笔记,向前踏了两步,猛地一歪,居然发现恰恰好好踩在他的身上。
他居然没有哼一声,我慌了神,以为他被我踩死了。
但渐渐我知道他是在做心灵上的独立呢!
我亲爱的朋友,幸而他并没有把我赶走,反而任我翻阅他“深刻的哲思”,满满地记了一大本。
我就知道这一生,定会遇到一位出类拔萃的人,像我眼前这个思想者,说不定几年后就是位大哲学家。
可是这并不符合他一贯的做事原则,他不愿别人知道他的名字,他的存在,就像个隐藏在隐身衣下的人,就再好不过了。
事情总是不遂愿的,我可怜的朋友,被学校的领导老师勒令继续学业。他现在只和我说话了,只言片语抱怨着埋没的才华,我是那样的同情他,他应该是孑然一身的哲学家,哲学家理所当然总是特立独行的。
“G小调”不在食堂吃饭,总是一个人在角落冥思;他不理会老师点他的名字,坐着像一尊圆寂的佛。你若是没有在教室里看到他,就到操场的草坪深处找他,他的灵魂在一处,身体在另一处,所以很长时间的无视,请你不要气恼,这是哲学家的天性。
终于有一天,“G小调”要离开这座城市,独自向“更自然更纯净”的神圣之地走去,我怎么会舍得我的朋友就这样走了呢?我必须跟着他,跟他走到郊外,挖些农家的生菜吃,老农走出来破口大骂,我只有悄悄地等到我的朋友默然地走远了,才闪出身来,塞给老农一些钱,然后继续上路。
这一路很长很长,他的书越来越多,能够压倒一头瘦驴,处于对朋友的关切,我不得不夜里偷出一叠笔记,自己拿着也不是办法呀,我就投到了报社去,这真是一个高明的方法,很快全城的人都知道我和我出色的朋友“G小调”,他是一位名副其实的新世纪哲人。
来拜访他的人川流不息,如滔滔江水滚滚而来,一群群的老人孩子跟在他的后面走,“G小调”钻进草丛,他们便钻进草丛,我腼腆的朋友停下来思考,他们也停下来等待思考的结晶,来的人越来越多,黑压压的像一个庞大的蚂蚁群,终于到了我的朋友无法忽视的程度了。
他躁动地狂踩着自己的脚,抓自己的头发,把一本本书撕成碎片,可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出。
他发狂似的跳来跳去,整整在地上蹲了一天。我们这群人都静静地蹲在他的身边,悄然无声,像在举行什么庄严的仪式。
就这样,令我无比怀念的朋友,在一个孤独的夜晚过后,再也不见他的踪影。
有人说他成了仙,说他成了玉帝的御笔,成了转世的苏格拉底,但说到底,谁也不知道他的真实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