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水”老街留给我的印象,是太刻骨铭心,叫我永生永世也不得忘记。
几十年都已经过去了,但是,时时还在我的胸中卷起波澜,脑海里萦绕着、盘旋着还是那几十年的过往。
记得那还是在我十九岁那年,我担负着高家堰公社农科所所长一职。平时工作也比较忙,而这一年我亲爱的妈妈,一病不起。
本来一开春,大约在正二月份,妈妈身体还很硬朗。她负责集体猪场饲养工作,由于一直养成了一种独特的习惯,早上忙完家务,就已经是出工的时分,她挑着一担大水桶,衣兜里兜着几个红苕,一边走路,一边吃着,边吃边到饮食服务部去照例挑潲水。
看着妈妈肩上挑着一大担潲水,风风火火的往猪场赶。是那么的精神,工作是那么的带劲。
可从三月份刚过,妈妈的身体就每况愈下。最初是牙龈发炎,从牙缝处长出肉包,请医生治着治着,不见好转,以致中风到后来口鼻脸都歪斜了。爸爸赶忙把妈妈送到县人民医院住院治疗,病情有所缓解。随后又转回公社医院继续住院治疗,在这期间,我忙完工作,一有空就到医院去看望妈妈。可妈妈见了我总是说:
“你工作忙,不用经常往医院跑。妈妈不要紧的。”望着妈妈日渐消瘦的脸,我内心无比的着急。
看完后,我又回所忙我自己工作上的事情。
后来,听说妈妈从病房自己起床上厕所,不小心摔倒了,并且造成了腿骨骨折。这样一来,随后病情越来越重。
医院也向我们家里下发了病危通知书。爸爸急得不得了,连忙从赤土垭那边找来木匠赶制棺材。没几天一副柏木棺材就做好了,又从供销社购回黑油漆,把整个棺材刷得乌黑发亮。
我一看这情形,就知道妈妈的病情相当严重,不禁眼泪夺眶而出。
紧接着,妈妈被接回家里。在那段日子里,我是守在妈妈的病床边,寸步也不离。
一天,妈妈对我说,她很想她的两个弟弟,并且要我们赶快到贺家坪,把我们的舅舅,她的弟弟叫来。
我和弟弟两人第二天一大早,急忙往贺家坪赶。来到舅舅家里,我们把这个情况告知了舅舅。舅舅他们听说后,也非常着急,就和我们风风火火的往“丹水”老街家里赶,正走到贺家坪的青岗坪,家里把信的人在路途中碰到了我们,见面就说:
“你妈已经不行了。”
我知道这“不行”的意思,顿时,抽噎起来,继而大声地呜咽着。随后,我们赶了个便车,等我们回到家,妈妈躺在床上早已咽气了,脸傻白傻白,毫无血色。
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难受得很。心想:以前妈妈不是早就跟我说过,她请算命先生算过,她有两个儿子替她送终。可妈妈为什么不等我们回来,就撒手丢下了我们呢?在她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她的两个儿子,一个就没有给她送到终。
她的直系亲属,侄男侄女早已都来了。
正在筹备妈妈的后事,由我挨家挨户去请人来帮忙。请到堂后,就是不见有人来。
原来,在那破四旧、立四新的年代。我的想法很简单,认为我是一个共产党员,这磕头是“四旧”的东西,所以我上门请他们时,没有给他们磕头。
不知是谁点拨了我一下,我恍然大悟,于是,不得不再次上门磕头请他们来。
妈妈被收殓好后,我们兄弟姊妹四个,还有我的那个姨表姐一个个都面带愁容,满目悲戚,
“妈啊,你回来吧!一眼看见灵堂,不由泪儿往下淌。亲爱的妈妈你棺材里躺,我们好像做梦一场。我的好妈妈,再叫一声我的亲娘。孩子我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转眼之间我失去了娘。娘,孩儿把娘想。娘,你回头再望望,你的孩子都跪在你灵前,你怎舍得把我们都撇光?”
由于我们都痛心疾首,声泪俱下,一下子就把所有送葬和围观人们的情绪,带进那悲痛、哀伤的气氛中去。一会儿低声抽泣,一会儿嚎啕大哭。
紧接着又是一阵悲哭:
“妈,忘不了娘送儿把学上。娘在村口等儿们把学放。孩子病了疼坏了娘,更怕儿又火烧饭烫。娘为儿们受尽苦难,娘为儿们常把心担,娘为儿们受十分之苦,儿们却三分也没报完……妈妈,你回来吧,再看一眼你的儿女吧!临死之前也没能陪陪你,今生我愧对妈妈。妈妈呀,我的好妈妈,你想儿念儿死不瞑目,我们却辜负了妈妈……跪在灵前泪悲啼,妈妈一生没少受屈,吃苦受累都是你,从没有想过你自己。妈妈呀,我的亲亲妈呀,辛辛苦苦操劳一生,正待家庭有些好转你却命归去”
跪在灵前的我们,对慈母曾经为自己成长所付出的辛劳和抚育、关爱之情,又想到:妈妈这一走,永远不会再回来了,将失去母爱,从此再也见不到妈妈,所以个个哭天喊地,泣不成声。
我们跪在棺材前,最后再给妈妈磕上几个头……,起身后我们围绕棺材转了一圈,边走边用双手拍打着灵柩,接着双膝跪在灵桌前,双手一会儿指向天空,一会儿拍打着地面,一连又磕了三个“响头”。
扶着妈妈的灵柩,我两眼汪汪。想起了与妈妈在一起的桩桩件件的往事:
我又记起了那次的事儿来。我随母亲在木桥泉子溪入口进山,准备到姨表姐自留山里去砍柴。
我们顺溪水逆流而上,春已深。前阵子姹紫嫣红竞相绽放的花儿大部分已凋谢,满目都是碧绿的叶,葱茏的草,茂密林叶,包裹着一层层的婆娑和幽深。这些绿意盎然的草本植物,在柔暖的阳光下,竞相焕发出生命活力;清澈溪流的水面上,有野鸟掠过水面,惊起一圈圈涟漪,在水潭深处如轻漫流云一般。走进溪流尽头,再从一条岔路折向西行,大约又走了近一里路程,我们便到达了目的地,我喘着气儿长舒了一口气,向四处环视,临近西边是高耸入云的悬崖,青褐色夹杂着银白的岩石,刀砍斧切一般,必须要仰视才能看到山巅,南北东,是层层山峦,大包小洼,起伏不定,绵延不断。妈妈选定在两山中间的深槽的地方,一块有着渐小的平地,若砍柴后便于施展拳脚,下捆条、碎树干、枝条,放平实,成捆的扎牢实。妈妈在不停地砍,只见妈妈手起刀落,“梆——梆——梆——”刀砍树干发出的声响,在岩壁四周围回旋。我在沟槽到处捡拾干柴,凡是见树枝上有枯枝,我就攀爬高高的树上,能用手的就用手掰,掰不断的就用身背刀架上的弯刀,使劲的砍,那“绷——嘣——嘣——”干脆有力的声音,与妈妈砍柴发出的声音交相辉映,凑成了一曲山野大合唱。直惊得飞鸟拍打着翅膀四处乱窜。
我把这课树上的干柴全搬下来了,丢在高高的大树下,等我下得树来,放好捆条,拟好树枝,依次堆放在捆条上,蹭实、压牢,急忙把柴捆好。只觉得气儿都泄了一多半,浑身趴软,四肢都不想动弹了。
虽说是暮春,但那天天气晴好,太阳也比较大,强烈的阳光直射在身上,感觉有些燥热,汗水顺着脸颊直往下淌,加上肚子也在抗议,“咕噜——咕噜——咕噜——”得直响,接着几个响屁过后,也发没有力气了。
我找了块长有麦冬草的地方,仰面八叉躺在上面,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天上,心里想:太阳呀,太阳,你也该歇歇气儿啦,打打荫吧!也好让我和妈妈歇息一会儿吧。太阳它那里听我的呢,还在一个劲儿的吐露它那炙热的光芒,投下万根金针直往你脸上、身上扎,也是叫人气闷、烦躁不安。
我侧过脸看了看,妈妈头扎白毛肚汗巾,身穿白底暗花短袖,一条毛也蓝裤,棕色的袜子,把裤脚牢牢的扎在袜子里,脚蹬浅绿色的解放牌球鞋。我猜得到,她并没有歇息的念头,还在挥舞着砍刀,“梆——梆——梆——”的砍个不停,额角上豆粒般大小的汗水直往下淌,还时不时地扯下头上的汗巾,擦一下渗满脸上的汗水,然后又埋着头不断地砍着、捋着……
再看看天上如火如荼的太阳,我也在心里有些嗔怪起妈妈来。嘴巴嘟嘟哝哝开了:
“妈啊,看您衣服都全湿透了。这么大的太阳,您歇一会儿吧!”我央求着说。
“你先歇着吧,我还有一会儿,把这捆柴拟好、捆好后再歇也不迟呀!”妈妈望都没望我一下,埋着头一边拟柴,一边回答着我。
“我肚子什么时候就饿了,再不吃饭,我是没有四两力气了。”我接着说。
“好吧!我看这样,你先收拾好一块儿地,周围的草要弄干净,捡些干柴、枯草来,点燃火。再把带来的包谷粑粑、苕渣粑粑在火的四周围烤上,我把这个柴拟完了来。”妈妈这样说。
“嗯。您也搞了早点歇哈儿!”我再一次劝妈妈。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