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远处他乡,那里是大漠孤烟落日,这里是小桥流水人家。
伴着驼铃,大雁缓缓而去,大漠深处,阵阵黄沙飞扬,虽有些被遮住,但依稀辨得一条蜿蜒的路通向梦要去的地方。它们一直向西,停在半掩的门上,似有无限风光······
突如其来的疫情,让我们开启了居家生活。偶然间,我望见数字敦煌,迎面而来的《萨埵那太子本身图》,动心炫目,那画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巍峨地诉说着什么:一只凶恶的黑虎扑在王子渐渐冷去的尸骸上大肆啖肉,隐隐间听见恶虎的咆哮在山谷间久久回转,遥远的走兽们战栗匍匐在地。转念又不禁被那舍身的太子所震撼,他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太子,但他心怀众生,不惜以自己肉身来给众生寻求庇护。思绪收敛只见远处还有些佛像,肃穆地立在那里,显出几分神秘庄严,风沙侵蚀使之斑驳模糊,却也遮不住这些雕塑应有的神韵。我仿佛听见千年来侣们不绝的梵音经文。佛陀多生累劫苦修的氛围里,随着声声悲“喃无布哒耶”愈发精进地摄心。
转身看见《鹿王本生图》。壁上艳丽的鹿高高站立。它站在众山间,时隐时现,似在悠闲散步。旁有骑手飞驰而来,似是为了了却爱的心愿。告密者那浑身溃烂的惨状也说明了善恶报应,那高扬的头颅体现了她的不屈与倔强。猛然间,让我回想起那些年在电视机旁期待小丫头,原来《九色鹿》中的九色鹿竟跨越了千年,从莫高窟的画壁跳跃到记忆中的荧屏上,不经意间,我和鹿王竟还有这样一次邂逅。敦煌远处他乡,那里是大漠孤烟落日,这里是小桥流水人家。我敦煌相隔千年,也相隔千里,但好像似曾相识,熟悉的感觉却不是佛的悲悯让我怆然涕下,也不是《鹿王本生图》带来的童年回忆。洞窟的山风吹了几千年,马蹄声伴着骆驼声响了几千里。佛声未曾断绝,迹未曾磨去,伴随着无数的风雨,最终走到了现在,走到了我的眼前莫高窟一幅幅壁画阐述着曾经的辉煌,但更伟大的辉煌似又包含在那扇扇壁门之后。
思绪不断,抬头但见:窟顶莲花缠绕,隐隐盛开。两侧壁上,一条龙姿态万千,昂首欲飞,一女子头戴金冠,身着华丽衣裳,脚踏金莲,长长的彩带散下,在空中划过漂亮弧线,那半拢的琵琶抱得如此紧,不知是心上人所赠还是女子特有的“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害羞。那天上究竟有什么,让她急迫地飞向蓝天?是孙猴子逃出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大闹天宫,急匆匆前去见驾?还是吴刚砍倒了桂树,需要把玉兔重新安置?还是一年一度的鹊桥相会,她想前去见证牛郎织女的重逢?想来银河两边也是自古有情人的向往。“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许是飞天的仙子本就是嫦娥,正服下西王母的灵药,向那寂寞的广寒宫飞去,与后羿两岸相隔,“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或许莫高窟的男子也因妻子无奈飞天而去,便独自一人在那终年不见天日的石窟中细心雕刻,才雕成了现在眼前繁花似锦的景象。那一张张女子的脸虽有几分模糊,但仍可见雕刻者的用心与细致。
思至此处,我恍然,“嫦娥奔月”这个故事从远古一路走来,寄托着数千年历史长河中神州大地上所有华夏儿女的梦想-飞天。那翩翩欲飞的壁画承载着无数人的飞天梦想,而今,神州的上空依旧遨游着“天宫”“北斗”“神舟”,“玉兔”也仍漫步在月宫。几千年来,中国的飞天梦仍如当初文明襁褓时期对星河的想象,唯一不同的是,我们终于用神舟飞船把祖先送上梦里也没到过的太空,那是祖先付出生命也不曾到达的地方。飞天是古人最大的浪漫,也是我们每一个人的梦想。
每一颗心生来就是孤单而残缺的。多数带着这种残缺度过一生,有些将遇到使他圆满的另一半。这时,我不禁想起一个为莫高窟而奉献一生的人-常书鸿。从法国归来的他,当时对那精美壁画只一瞥,便深深陷在其中。流沙堆积,戈壁残垣,石窟前随意走动的牛羊,及妻子的远离,都没有阻止他留下的决心。怀着对文物的敬重与热爱,他在这儿静守了半辈子。
手指一次次抚过屏幕,莫高窟的壁画一页页翻过。从这些壁画后面,仿佛可以看到升腾的香火,可以听到木鱼吟经,可以闻到袅袅不绝的檀香,在比丘的身边围簇着一群群的民夫、画家、雕塑家。民夫们将颜料捣碎,将雕塑的废料扔向远方;画家们用沾满颜料的手描绘出一幅幅巧夺天工的壁画;雕塑家耳上别着道具,手上不停地打磨着巨石。他们从五湖四海赶来,又回归于五湖四海。他们从前秦走来,经南北朝的纷争,而至隋的大一统,见证了盛唐的繁华,也体验过五代的争扰,而元至清。20世纪,在外来者入侵的破坏下,那千年中华文化遭到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莫高窟的缔造者穿越千余年的历史烟云,承载的信仰始终深埋在文明的肌体之下。
总有一些信仰始终未曾磨灭。几千年的古月依旧照耀在苍茫的大地上,照在莫高窟低矮的山体上,照在几千年来的僧侣、民夫、画家、雕塑家和其他代代华夏儿女的身上,才让我有幸能在不足20平方米的小屋里面游览几千年的莫高窟。中国积攒了几千年的科技进步,得以让我在如此特殊的情况下,依旧可以拥抱几千年的文化。中华文明始终未绝的信仰,我们将继续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