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的水声哗哗地撞击着铁桶,小水珠不时溅到我的脸上、衣上、手上。不远处新修好的操场上,有人在投篮,是秦攀,他前倾腾起的墨绿背心化在稍远处百雾轻烟似的离离人生里,我不禁凝眸。
“水都溢出来了。”耳边是若的声音,我像是夜行时听到一声巨响,蓦地回过头来。若拿着一块抹布,弯腰在旁边的水管下搓洗,并不看我一眼。我拧上水龙头,吃力地把水桶拎下水台,有些喘息地问:“你把笔记本还给璐子了吗?”若纤细的手指绞着那块花手绢抹布,眼皮也不抬一下:“我说过我撕了它了。”“你……”我简直气结。若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很快地睃了我一眼:“你知道我为什么拿走她的笔记本,你再为了她这个那个的,她的英语笔记本也要没有了。”我眼睁睁地看着若向教学楼走去,却无计可施,只好愤愤地弯下腰去提水。桶一晃,水“泼”地漾出桶面,我赶紧跳开。
“我来吧。今儿您值日啊,樱黛姐姐。”秦攀肩上搭着外套走过来,额上细细的汗珠一闪一闪,眼睛在笑,像一只黑亮的蛾。他左胳膊上的肌肉一鼓,便已提起了水桶。
“多谢多谢。”我所有的语言在一瞬间竟插翅而飞。半晌才低着头,装成不经意的样子道:“没想到你还打篮球呢。”
“瞎玩。”秦攀拎着水桶走得比我快,“尹雪扬玩得最好了。”
“哦……”我不知道他为何忽然提起一中那位逃学打架无所不为的尹雪扬。
“他说他跟你关系挺好。”秦攀这么恬淡的口气倒是让我有些诧异,他继续说道:“据说你们通信?那位大哥,真难为他,平时作业也懒得写的,还写信,呵呵,还是樱黛姐姐您高。”
一件使若闹得天翻地覆的事秦攀居然这般谈之若菊,我忍不住插了一句:“你……早就知道的?”秦攀滔滔不绝:“那当然,尹雪扬跟我多铁啊。嗨,樱黛姐姐你放心,我不会告诉老师,他们老是偏见,不许咱们跟他玩。其实谁没个缺点啊,就不许人家还有优点了?就不许人家也喜欢什么散文啊诗歌啊什么的,跟你们这些成绩好的交个笔友了?没道理啊!我看,还是咱俩比较了解他……”
水桶里的水荡着碎碎的金光,像是被时间噎了一下。我顿了顿,微笑着扯过一句官话:“你也挺不错的。”
“我已经尽可能掩饰自己的锋芒了,但还是被你看了出来,这就是我们名人的无奈啊。”秦攀笑嘻嘻地接过这句官话,继续飞流直下他关于尹雪扬的话题,我们已走进教学楼。我不想再跟他讨论尹雪扬,岔开话题道:“那天你把璐子气得够戗,她,真是为你好。”秦攀看看我:“我知道她对我好,我真不明白她干嘛对我这么好。樱黛姐姐,你是她同桌,逮着机会帮我劝劝她呗。”他顿了一顿,又笑笑,“唉,你说她这是干嘛呢?其实全年级的人都知道我喜欢张晓的……”
桶里的水“哗哗”荡了出来,洒在水泥地上。我不由笑了出来:“我就不知道,也没看出来,老看见你欺负张晓。”
秦攀得意地笑笑,露出雪白的牙齿:“我就爱看她发急的样子,特别可爱……”
走进教室,若正在前面擦黑板,看我进来,乌黑的眸子很快瞪了我一眼。我没理她,摇摇摆摆地取来了墩布,放在水桶里慢慢搅动。水一汪一汪,不住泼出来,泼到我的鞋面上,我竟没有感觉到凉,毕竟是夏天了吧?
“樱黛姐姐,你拿着这本词典吧。我有文曲星,也用不着。”秦攀的声音入冰凉的雪般斜斜地融进了我的意识里,我茫然抬头,看着他擎本砖头厚的英汉词典往我抽屉里“砰”地一塞,直起腰来,笑得烈日熔金一样灿烂,“哎,樱黛姐姐,您上了一中,可要先谢谢我,还有我那瓶矿泉水,我还惦记着呢,哈哈……”我没有笑,我觉得我的声音就像是透明的冰水滴顺着玫瑰红的高脚玻璃樽迟迟坠下:“那,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