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看到了一户人家。我小心翼翼地上前,轻轻地敲着门——我不敢太用力——那是一个残破的茅草屋,仿佛轻轻一触变会轰然倒塌。
一年般的漫长的等待,终于听到一个苍老而干裂的声音:“谁啊?”,门裂开了一道小缝。
“老人家,我是来投宿的。走了一天了,才找到您这一户人家。旅途劳累,您能否容小生借宿一晚?劳烦了!”
门开了。
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干瘦的老妇人。她的头发散乱着,原本就不鲜艳的衣服上打了一块又一块的补丁。她的脸像一个干瘪的桃核,一道又一道如沟壑般的皱纹泛着憔悴的颜色。“唉!这年头!年轻人,进来吧!”她叹口气,用那无奈的声音对我说。
身后的门关上了,发出嘶哑的声音。
屋里还坐着一个老翁,同样的憔悴。在他们眼中,我看到了无尽的悲伤。一个吃奶的娃娃神采奕奕地拿着茅草编的玩具,不知愁苦般的“嘻嘻”笑着。而抱着他的那位妇女,眉宇间却是无尽的哀愁。“唉——”我也不禁叹了口气。刚也去过城镇借宿,那里却是一片毫无生气的寂静,早是人去巷空了罢。
是夜。
周围漆黑的一片,看不到月光,也看不到星星。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更显得寂静。
我久久无眠。
不适宜的,突然,门外传来了“砰砰”的砸门声。一声又一声,仿佛要把这房子给震塌一般,“开门!快开门!”一声又一声的咒骂声接踵而至。我刚准备起身去看,却见老翁正准备翻墙离开。我叫住他“老人家,您——”他停下来,无言地望着我。眼中充满了眷恋。接着,转身走了。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那嘶哑的声音仿佛是悲戚的哭声一般震痛了我的耳膜。
“官老大爷,这么晚了,您们来贫舍是要干嘛的呢?”那苍老的声音响起。我呆坐在那吱呀作响的破旧的木床上——那声音里带着讨好,还有几分的无奈。
而回答她的声音却是无比的粗暴:“少废话!老爷是来抓人充兵的!你家男人呢?”
“官老爷啊,我家三个儿子,都去服役了!唉——小儿刚托人捎了信回来,另外两个最近刚战死了。我那可怜的孩儿啊!打仗呐!小儿如今还活着,也不知哪天也要离老妪而去了啊!我那两个孩子啊,就这么没了!我那大儿还说过以后战事平了要好好给我养老呢。唉——这辈子,怕是再也不成了!”老妇人说着不禁哭了起来。听着这无比悲凉的声音,我心中又是一阵绞痛。我仿佛可以看到那张在火把中老泪纵横的干瘪的脸。
可那官吏却似乎没有任何的同情,司空见惯般地问道:“你家的其他男人呢?!不管你死了几个儿子,本大爷今晚必须带个人回去!”“家里再也没有什么人丁了。老爷啊,行行好,就放了草民一马吧!”听着这讨好而献媚的声音,我哽咽着。
一声婴儿的啼哭却应声而起。
“恩?”我听到那官吏震怒的声音。我仿佛可以看到那官吏怒发冲冠的表情,在质问,在威胁——他眼前这个严重无限悲戚,而手无俘鸡之力的老妇人。“只有……个吃奶的……小孙子。”声音颤颤巍巍。老妇人深吸了一口气,“因为有小孙子,所以儿媳妇没有离开这个家。”接着,她又哭道:“可怜了我那媳妇儿啊!进进出出连一套完整的衣服都没有。老妇我虽然身体衰弱,请允许我跟从您夜归。 赶紧应付河阳需要的劳役,现在还赶得上做早炊。”
……
再没了说话的声音,周围又恢复了先前的沉寂。我心里空落落的,仿佛丢掉了什么一般。
辗转反侧,终于是没有睡着。睁大眼睛呆呆地望着身边的黑暗。
夜深人静,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只是漆黑的一片。死寂的城镇、荒芜的土地、无际的小路、残破的小屋都隐在了这片空寂中。而那苍老的声音、干瘪的脸却再消失不见。幽幽地,我仿佛听到了有人在低声哭泣。
终于,没有任何征兆的,天亮了。
我去向主人辞别,却再不见那干瘦的老妇——只看到了那皱纹更深,悲戚更深的老翁。我庄重地向他告别——一夜间,他似乎白完了头——人在一夜之间,是可以苍老这么多的——我明白了他离开时的眷恋。
逃离般的,我继续赶路——走在那漫漫无际的小路上。
朝阳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荒芜的土地在等待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