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江南走过,那等在季节里的容颜如莲花的开落。这样落叶满地的秋季实在有着三分的倦怠和三分傲气,一如你清冷的眸子。所有生命都在这秋季里舞尽繁华,落尽繁华。好一片无可奈何天。
埋香冢飞燕泣残红。我的周围飘来了好多淡粉色的花瓣,渐渐地堆积起来,我便想起你钟灵毓秀的如花容颜。
那年秋,妹妹你初进贾府,娴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总觉似曾相识一般。那以后多少风花雪月、纸醉金迷我们都一同度过。妹妹你总是替我想着,不许我说晦气话,不许我读糟粕书,我若生个气什么的也只有妹妹你来劝我。父亲那年打伤了我,还是袭人和你来给我敷的药,这些个恩情我自然不会忘。
妹妹的诗总比我写得好,可为什么每逢秋季写得却异样悲伤?那句“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倒是凄艳潇洒,可你怎对得住哥哥我?莫非“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真预示着你的溘然长逝吗?
到了我成亲的那个秋日,你终究是要故去了,那最后的一句:“宝玉!宝玉!你好……”成了我生命中最后的遗憾。那没讲完的话是什么,你能告诉我吗?
恐怕我唯一可以留念的就是你赠的琉璃灯吧?但似乎连它也不能保全。被贾环向狱卒换了干粮。那我还留恋什么呢?那个冬天,我剃度出家,在茫茫白雪荒原上向父亲拜别后,便飘然而去。我本想以此还你的债。可我毕竟太年幼,宝钗的怀胎告诉了后人,我是个负心的人,我欠你一辈子。
“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齐眉举岸到底意难平。”我该怨谁?怨女娲补天偏偏剩下了我这一块吗?还是怨你黛玉妹妹不该绛珠还泪?
几十载春秋已逝,我明白了谁都不该怨。“冤冤相报实非轻,分离聚散皆前定”。我又回到了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做了从前哪个本该是自己的石头。林妹妹,你若也做了绛珠草,可否生长在我的缝隙中,完成我们的夙愿呢?
又是这样一个萧瑟的秋天,已忘记了我在青埂峰下呆了几千年。只记得小时候在贾府总以为吃蟹上菊才是秋天,长大了些,也要等到天高云淡些才承认有秋的意味。如今才明白,一片叶子便已足够——一叶落而知天下秋。
葬花吟
花榭花飞飞满天,红绡香断有谁怜?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闺中女儿惜春暮,愁绪满怀无处诉;手把花锄出绣帘,忍踏落花来复去。
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岁闺中知是谁?
三月香巢初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明年花发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倾!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飘泊难寻觅。
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愁杀葬花人;独把花锄偷洒泪,洒上空枝见血痕。
杜鹃无语正黄昏,荷锄归去掩重门;青灯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温。
怪侬底事倍伤神,半为怜春半恼春;怜春忽至恼忽去,至又无语去不闻。
昨宵庭外悲歌奏,知是花魂与鸟魂?花魂鸟魂总难留,鸟自无语花自羞;
愿侬此日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杯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