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是个动荡的时期,三国的混乱尚未完全平息,权臣篡了位,这还不错;等到晋室那些不成器的子孙带着些臣子如丧家之犬过得江来,五石散的气味,清谈的声音,门阀大户的飞扬恣意又将这世界笼罩。剩下的一些风流人物,都觉得喘不过气来了。
那便寻一些空隙回过气来吧。于是,山巨源做了官,嵇康杀了头。名士存身任情的空间,又在哪里呢?
阮籍一样在这样的世上活着,而且比旁人活得更压抑、更痛苦。他嗅到五石散的药味,觉得厌恶;他听着所谓高士的玄谈,觉得可笑。魏晋的人们,绞尽脑汁地在仪容和谈吐中表现自己的智慧与高雅,哪怕他们并不曾忘记渡江的狼狈,哪怕他们偶尔会作楚囚相对,哪怕他们曾经击溃了异族投鞭断流的军队。他们害怕,害怕失去身家地位,害怕家族被外人灭绝,害怕一梦醒来,面对的是冷酷的胥吏或外族的铁蹄。
所以黑暗愈加黑暗,时世愈加凄惨。不时还上演自军对垒的闹剧。阮籍也害怕,害怕自己沉沦在混浊的尘世中。怎么办?醉,歌,哭,苦苦追寻放达的空间!
遣愁之最易者,不过一醉。饮酒,饮酒,有诗下酒好,空饮也没什么不妥。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当不了圣贤,就只能一杯一杯复一杯。醉了,醉了,再喝。等到全身的血仿佛变成酒的时候,他便起身作一曲弦歌,青眼看琴,白眼看人。他高歌着举世皆浊我独清,低吟着愿为鸿鹄起高飞,慨叹着此身原是无用身。歌不尽的,哭!他驾车狂奔,至不可行处放声大哭,此间何处?不知道。他只知道哭,哪怕哭到双目泣血!他要用哭声震开层层乌云,为自己谋得一片天地!可叹可惜,他的哭声感动了后人,却惊不醒时人的迷梦。他在放达的空间中苟延残喘,却脱不了身心的桎梏。
呜呼!欲寓身放达的空间求自由而不可得,实在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