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怀旧的人,和夕光一起搁浅在被搁浅的木船上。
他老了,累了,老到只想回忆。只有回忆不会累。他就这样坐在从前打渔用的船上,脸上淌着笑。皱纹随着心神的飘摇摆成安详美好的样子。
遥遥的海鸟成群的在黄昏下显成一只只滑翔地黑点,渐行渐远的融进夕阳,就像那些成功或失败的往事:平稳的,时而回首地消失在记忆尽头。从不肯停下脚步。那个怀旧的人想抓住他们,然后根据他们的容貌摆出各色的表情。可终究只能望着他们的背影发愣,他太累了。累到连回忆都追不回。
老伴的声音遥遥的在海岸传来,这个他听了一辈子的声音。是那么熟悉,朴实中带着小聪明。会在卖鱼的时候向别人说自己丈夫抓来的鱼是最好的,会在顾客选鱼的时候很认真的告诉别人哪条不适合顾客吃,哪条口感比较好。每次他听见她这么说,很自豪,既是对自己捕鱼技巧的肯定,又是对自己眼光的赞赏,不顾家人的反对娶了一个外地的女人。
这是五十年前的事了。
他的目光散散地望着那一朵朵浪花,猛的,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曾经在一次暴风雨中不顾海里的落水者,一股脑地冲出了闪电区。当他浑身是水心有余悸地回望那片阴云笼罩的澎湃海面时,他看到一个人影还在水里挣扎。
他怕死,在死亡面前,他把自己小小的正义丢到了脑后。也因此,他痛心了大半辈子。
这个时候,老伴轻轻走到他身边,让他别再瞎想了,安心过日子,快回去吃饭。她早以习惯自己的老伴天天望着海发愣的日子。他黝黑瘦小的身子一动不动,眼睛里隐隐放了放光,他突然想去抓几条鱼,让老伴去卖,看还是不是可以让大家称赞。还想去那片海看看,看看那个落水者是不是还在。如果还在,他拼了命也要把他救起来。
他没来由的呵呵笑了起来。
然后马上起身,领着老伴回家。
不刺眼的金红色的夕光柔柔的撒在他身上,看起来,好像在为他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