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宿命就像一支银簪。
浪漫不羁的女人把她黑亮柔顺的头发扎起来,束成各种样式。她实在太美了,即使随手一绾,都有一种散漫性感的风情。她脱俗地在灯光下独舞,风华绝代,倾世倾城。她的举手投足,都引得男人们的一阵喝彩。她看见,舞台下,是一种奢糜浮华的生活。
高官富豪们簇拥着她,眼里闪烁着饥渴的光。她很厌恶。那些眼神,就像在欲望与美酒之间浸泡过一样,醉醺醺的,呆滞且愚笨。她摆脱他们,只是独舞。每个人都爱着她,送给她各式各样的簪子,只为赢得她的一个微笑。她并不拒绝,把它们都收藏起来,梳着别的女人不敢梳的发髻。女人们讨厌她,说她风骚。确实,她的穿着总是别出心裁,引得女人们的一阵嫉妒。她穿着男人送她的雪纺连衣裙,又或许是穿着她自己做的衣服。总之,她就是一个极其美丽的焦点。
寒夜她对着铜镜梳妆。她笑了,似乎是发自肺腑的笑。她的笑显得更加清丽可人。那微翘的嘴唇,就像一朵开到糜烂的玫瑰。
二
现在。她的韶华已经流走了。悄悄的。
没有男人再来纠缠她。她不悲不喜。因为不能在舞台上跳舞了,她的身材慢慢地臃肿起来。或许这样也好,她以前瘦得可怖。曾经娇美动人的脸庞已变得稍显黯淡。一下子失去了养尊处优的生活,她不知所措。
生活立马压了下来,变得拮据。她只好变卖了那些男人送给她的簪子。一点也不可惜。她觉得送走了浮世的包袱。但她留下了一支。及其朴素的一支。银色的簪上镶着一颗暗红色的宝石。样式普通甚至老气。这好像是从上辈老人那里传来的。但她格外珍惜。她悄悄地把它放在一个紫红色的锦盒里,嘴角上扬。显得凄冷而诡谲。
变得朴素的她依然爱美。她似乎从不带那支老气的簪子。她只好把竹筷削得尖尖的,插在头发里。看起来简洁极了,但依然很美。没有了流光溢彩的雪纺裙,她买了些廉价的白布,裁成宽松而整洁的衬衣。有时她搭配一条深色的裙子。她自己很喜欢。她讨厌旗袍。那是拘束女人的东西。
她总是穿着白色的衬衣或者白色的裙子。穿了一遍就脱下来洗。经常有顽皮的孩子趁她不在,把乌黑的河泥涂在上面。她并不生气。拿下来再洗。洗得很认真。
她什么
都不在乎。她知道别人在背后恶狠狠地唾骂她。说她年轻时很风骚,总是勾引男人,靠男人吃饭。现在老了还不安分,我甚至看见她在大晚上的跳舞呢!这贱人,现在还有哪个男人要她阿。这些狭隘的女人叽叽喳喳地说,到后来越传越凶。她一点也不生气。她所记住和在乎的,只是那个记忆中穿着白衬衣,干净而善良的少年。
三
有过了些年岁。常年做着寒碜的家务活,她的身段渐渐粗壮起来。再也不美了。她坐在木椅子上折菜,椅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她时常想起那暗红色的簪子,她唯一珍惜的东西。然而她又不敢去看,她害怕自己流眼泪。于是她跑回卧室,匆匆一瞥。多少年了,那簪子还是那模样。似乎在深情地凝视着她。她不禁黯然神伤,沉沦在回忆里。那是一个书生气的傻小子,穷小子,把她母亲的遗物送给了一个清纯的姑娘。作为他们的结婚礼物。那姑娘在舞台上表演,给他挣学费。他们彼此相爱。
可是为什么。后来。
那些男人把他杀掉了。她真恨自己。她开始相信宿命。变得忧郁,安静,显得和每一种关系都格格不入。
四
她老了。时间真快。她苟活了这么长时间吗。
她能深刻感觉到,死神在啃噬着她的灵魂。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显得缓慢和迟钝。甚至走几步路,她都要坐下来歇息几个小时。她感觉疲累,好像要睡觉。她一点也不畏惧。她现在只想做一件事。
心中只有这件事。
她心安了。因为自己就快要死了。不必活在想念与内疚里。这些天,他回来了。依然是那清癯,干净的面庞,对她微笑。他一点也不恨她。他身上泛着经年尘埃的味道,仿佛隔了一个时空。她感到他温柔地替自己捶背,亦或是一起在河边洗菜。她甚至感到,他轻轻摩挲自己的脸庞,把她的愁容舒展开。那是一种冰凉的触感,甚至寒冷得让她发抖。这冰凉,好像没有体温和生命一样。
她只是听见。
我等你。我一点也不恨你。我爱你。
五
一面锈迹斑斑的铜镜面前。人们发现了一具干冷的尸体。是个老女人。她一动不动地坐在镜子前,好像在梳妆。模糊的铜镜定格了她幸福的表情。似乎是很久没有这么开心地笑过了,这个微笑,使她僵硬的面容显得狰狞。
人们仔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