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格格总会把自己做过的梦讲给别人听,在太阳下山的时候。她觉得会有一种要预演节目般的紧张与温暖。白天的生活渐渐落到太阳划向的过去的白亮。而夜即将呈现给她未知的舒适。她喜欢夜,因为看不到别人的表情,别人也看不清她的表情,她可以胡思乱想。
唐格格在图书馆里困顿地趴了下来。
而这个时候,末然又一次把电话打来。唐格格跑到窗户边上接了这个猝不及防的电话,满心抱怨。又是开会,写采访,好讨厌。末然很无奈的把电话挂掉了,因为听到了格格困倦的声音在电话尽头缓慢嘶哑,她最讨厌听唐格格的这种声音。
开会还好些,起码可以在会议记录本上乱写乱画。而采访又不是唐格格所憧憬的那种一对一的人物问答,而是在一个活动地点上观看半天,看完结果后才能把新闻写出来。所以,采访不能走神,必须逼迫自己看进去那些并不感兴趣的活动。比如说,篮球赛,格格为了做好篮球赛的采访还要迎着头皮问室友比赛规则,好丢人。天都知道格格最讨厌蹦蹦跳跳的运动。格格写了四五次的篮球赛采访,都觉得自己要吐了。
好的,最起码她答应了末然。那么就走吧。
末然是她的同学,已经在校报升成了责编——一般来说到大二后干事都会升官的。而格格因为很不上劲,所以依然是个小干事。大二的干事,只有她一个。但她也安于现状,总觉得反正自己以后也不是做采访的,随便玩玩算了。这种想法很不好,但是也没办法。因为记者这个写实的职业,与她的漫天思绪太不搭调了。
从图书馆四楼出去,下去,路过小荷塘,一号教学楼1109教室。许多人已经整齐地坐在里面。格格把书包扔进桌斗,看着窗外浓得清澈的天空继续上演头脑中纷乱的情绪。
末然说道。末然说道。末然说道。末然在讲台上说了些什么,唐格格一句都没有听。唐格格在想明晚的电影,想今晚的睡眠,想看了许久也没有看完的小说。然后末然把唐格格叫了起来,唐格格,你来说。
唐格格小声问向杜索年,什么?
杜索年说,工作总结,随便说。
格格说,今年很努力了,明年继续加油吧。就坐下了。
而剩下的同学都是长篇大论。
唐格格有些懊悔自己没有好好准备,但是这一句话好似也足够了。
开完会后是对汽车人才讲座的采访,格格哭丧着脸跟着大部队一起走了。
有时真的不知道未来会是怎样,内心犹豫不决。对于不爱好的事物又不忍割掉,而是一直妥协。就好像年少时去超市,看见满目的琳琅商品,挑乱了眼,明知是不能适合自己的,可因为看上去还好看就冲动的买了下来,从不送人。唐格格自知这是她人性里面很可能会给她带来人生障碍的一面,但是,却总是没有要说努力完善的想法。
这个讲座是全国高校巡讲的,主要面向大四正准备找工作的学生,但是唐格格他们学校似乎没有多少对此感兴趣的大四学生,于是学生会就要求全体成员过来充人数了。而唐格格负责这次的采访。
唐格格把凳子扶手上的小桌子打开,把笔记本放了上去,装作认真做笔记的乖模样在上面写写画画。
幻灯片打了出来。一片白色。黑色楷体字迹。唐格格笑了一下,这还是比较符合自己风格的。这时演讲人走上台去,迈着稳重的步伐。
黑色衣装。眼镜。抿得很紧的嘴唇。右手不时上来摁住胸口。
格格望向会场几千名沉默而平静的学生,所有人的眼光都统统注视向了他。窗外的黑色浸透每一寸浮躁的空气。是辙愈,高中时和格格同校的高年级学生。那时格格参加校里演讲比赛,曾和他做过对手。
各位同学,老师,大家好……
末然拍了一下唐格格,不好好听讲座,到处看什么,赶紧写!
唐格格说,放心咯。
讲座内容大概就是面试时应有的方法技巧,国内汽车人才的紧缺,几乎都有些广告的性质了。唐格格觉得自己离找工作还早的很,但出于那是自己以前的同校同学就认真听下去了。没有作笔记。
散了会后,唐格格直接追了上去。
辙愈?记得我不?
唐格格,你居然在这里上学!
你……提前毕业?
没有,一边上学,一边顺便当这家公司在蝶城的代理,接受培训后过来弄讲座。怎么样,很烂吧,哪有你这个大才女厉害!
nononono!你!还给帮我个忙呐!
什么?
能不能把你刚才用的课件借我拷一下,我有急用唉。
当然可以。
他们两个就用会场的电脑拷文件了。辙愈问她,你这所大学教的怎么样啊,刚上大学吧。她说是的,感觉老师都差不多,念念课本,留个作业什么的。辙愈说,我以为我们学校只有我跑到这么远的蝶城来的,原来你也在。她笑了一下。辙愈说,有没有男朋友呢。她说,我才不要找蝶城的男朋友,这样以后回家都不方便了。哈哈哈,辙愈笑了。
末然走到唐格格身后,辙愈刚好把资料拷完给唐格格。
干什么呢你?末然很好奇。
我让他给我们校报签个名唉。唐格格装得好像。
辙愈憨笑着,俯下身来,把自己的名字签给了唐格格。
末然拉着唐格格跑出去。你有没有搞错啊,他又不是什么名人,只不过就弄个讲座。
唐格格说,有本事你也到别的学校弄个讲座~~~~~~~!
不知为什么,唐格格总觉得握在手心里的那张写有他的名字的纸,怪怪的。好像一个协约一样。
而抬起头来,树影斑驳,在夜的桔色灯光下撑起一片低落伤感的浓密。白天不懂夜的黑。这是她在艺术杂志上看到的一个摄像展览的名字,觉得真是妙极了。
真正觉察出异样的是末然,当天晚上她请格格喝巧克力,就不停地在想怎样套出她的话。
呃,那个,我说,格格。
什么?
……巧克力,很好喝吧。
对~^_^。
好喝到你一边喝一边嗤笑?
对~^_^。
正经点!
是你先不正经的。
好吧……说。你和那男的什么关系?你爸爸的同事?我看上去他和你相当熟悉。
啊哈?对~^_^。你信吗?后半句是在心里面说的话。
末然把饮料喝完了。说。那么,你就有他的电话咯,我是说,如果我们报社以后要联系他的话,电话是有用的。
唐格格这才想到没有要他的电话。
好吧,末然把饮料放下来,研究格格那杯好像喝不动的巧克力。叹了口气。她继续说,大一的时候,我们大家都知道你有才华,但是你没什么反应,于是我们觉得你是不适应我们这种集体的生活。那时候我们还觉得你以后会好起来的。可是现在你不停地让我们失望,所以我觉得也许有必要好好找你来谈了。你别把我不当你朋友,事实上我满希望你能干出一番来。可我就是想知道,你还有什么东西瞒着我们,有什么话不能说,还是看不起我们。
真要我说?格格严肃了下来。
恩。
好的,我有时候不想继续做了,我要吐了块。
末然吃了一惊。因为坐在她对面的这个女孩眨着她的眼睛说做不下去了。大一的时候她看着这个女孩作出了许多非常有力量的准备,得到面试第一名的成绩。
唐格格笑了一下,我骗你的。起码当个我不愿意当的记者,可以给我的终测加上三分。
唐格格把这个很简单的理由陈述后,就不再去管末然给她什么表情了,转身离去。你怎么想也好,把我当成什么样的人也好,但你终不能代表我这个人,你不能猜透我这个人,无所谓咯。
唐格格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一种强烈的厌恶感涌了上来。我曾经认识你,你对你的梦想从来没有说过舍弃;终于有机会,你也开始不争气。我曾经认识你,天天希望可以没有时间观念地写字,可是现在你只妥协于表面上的和平。你伤了曾经的你的心。她对自己说。
辙愈还是比自己厉害。已经可以让我踮起脚尖来看了。
电话。
唐格格跑下去接。用困倦的表情。一个男子的声音。
“唐格格?”
“您好,你是……”
“你……咋这么礼貌了……晕……我要受不了了。”
“你是?!”
“傻瓜。顾墨。”
她仔细回忆起这个人来。从幼儿园一直同学同到初三的同学。当年跟她玩得很好的,后来同学总乱说乱讲,他俩就比较疏离了。
“啊你个死小孩,我向来向来很礼貌~!”
“今天我哥去你们学校了,我才知道你现在的情况。”
“你哥?”
“顾辙愈啊,我那个又帅又厉害的表哥!”
“打住,别肉麻啦。你怎么拿到我电话的?”
“你个傻瓜,你拿错了我表哥的U盘,不信你自己看看。你还在你U盘的文件上写‘我是格格的宝贝你要捡到我一定要还给亲爱的她~’,顺带差不多你所有的联系方式。”
“啊啊啊,死定了!!明天我还要交稿的!!”
“我表哥才死定了,里面有他公司的秘密,你这个人又这么不值得信任~~!”
“哇,去死吧!谁稀罕看!这样吧,明天让你表哥再来一次我学校好了~!”
“我就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这样你就省路费了。”
“NO,因为我太漂亮了,我怕我出去了,被人拐卖到山沟里面当媳妇。”
唐格格哈哈笑着把电话放掉,她已经许久没有和顾墨联系了。更恐怖的是,他居然是顾辙愈的弟弟。她把两个男孩子放在脑海里比较,却怎么也想不出来他们有什么相像的地方。顾墨是个白痴大条型,而他哥哥呢,又纤细又有气质。不过还是比较喜欢顾墨的那个样子,看着就想放松看着就想扁嘛!
想到这一点,她快乐地睡着了。
第二天似乎来得也太快了。唐格格是在电话铃声中吵醒的。问题这样摆在面前。 辙愈已经来了,急着要拿盘,但唐格格还没有起床。
于是乎唐格格披头散发地跑下去把盘给了宿管阿姨,让她帮忙。宿管阿姨用充满内涵的表情把盘接了过来,弄得唐格格很不爽。
中午的例会。
末然说道。对于我们来说,加入这个组织已经两年了,对于你们刚加入的新人来说,也有好几个月了。这么久了,我们大部分的人也许对自己的工作有些消失了最初的干劲。这是必然的。但如果忘记了自己最初要来得目的,在这里要存在的目的,那就更不好了。所以我觉得有必要让我们回忆一下最初的一切。或者,重新做一下自我介绍。我先说。
我叫末然。喜欢写作。喜欢交流。我觉得我加入这个团体,一方面可以为我们学校作出一些事情,另一方面锻炼自己。我在这里做了两年,一直都很有激情,一直以来目标都很明确,就是让我们报社走出我们学校,打出自己的名牌。
末然坐下了。
……
我是唐格格,来这里两年。……嗯。我喜欢写作,但是比较头疼格式要求严谨,不允许有天马行空的新闻。我曾经希望能努力做下去,但是我现在越来越困扰。我一直是一个很犹豫的人,我从来都对这个世界不怎么明白。……我只是希望,不要离开。
唐格格迟疑着坐下去了,她实在觉得自己说完这些后末然会杀了自己。
果然。末然在会后把唐格格留了下来。
你不要再做新闻了。很傻。
我说了,我不要离开。
你耗着有什么用?
我在等。
等什么?
等我喜欢上做新闻。
不可能。
反正我不走!!!
唐格格再度转身离开。这个组织的加入和退出的程序一样严谨的,很难开除一个人,除非这个人也特别坚决地要离开。末然从上一届的主编接手这个程序以后,就曾经非常痛苦过。一个面试要搞个好几天。
唐格格的电话又来了,为什么这么多电话?
唐格格,你有没有兴趣,帮我编写一个广告?我是辙愈。
恩哈?
我昨晚不小心看了你的一篇文章,觉得你写的很生动。对不起ho~不过我们公司当真现在需要一个很好的广告,他们的创意实在是太烂了,我在想,我们能不能试一下。当然会耽误你许多时间,但是如果做成之后,我一定超级超级感谢你……
不,我觉得,我好像不大适合那种对于内容有严格限制的问题。
为什么,一般来说写文章好的人,应该擅长写这种最基本的问题的啊。
可是我就比较头疼。怎么说呢,比如说我现在就在做记者的工作,可我就特别烦恼写新闻这种看上去很简单的东西。
你说的是简讯吧,长新闻难写得很的。
你还是比我懂得多……反正,简讯我都写不下去了。
你那么聪明的,怎么会呢。
那好,我跟你再试试看,你不要嫌我太烂哦。
好,今天晚上十一点前,你把大概的创意email给我,ok?
……
不知为什么,唐格格总对这个匆匆答应下来的差事没有太多犹豫和不自信。相反地,很快就开始在头脑中开始构想一些情节。至于方才发生的与末然的谈话,也许都快成为很远以前的事情了。
……晚上八点,唐格格把一个设计好的创意发给辙愈。她觉得很好笑,从小到大从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到有些过家家的感觉了。这就好像自己第一次在网上发表文章的心情,试着写了一篇,忐忑的发上去,自己也不大当回事,到最后别人说写得好,她反而觉得这些来得很不真实,因为当初她是那样随意的把文章贴上去的。且文章的原稿是在好烂的一张纸上,在很无聊的自习课上写下的。她把广告创意发出去后,心里半是焦虑半是急切。
然后给辙愈短信,告诉他发去了。
结果辙愈迅速回过来:你,可真,速度!
唐格格笑得合不拢嘴。
……
之后的日子迅速忙了起来。唐格格的创意经过两人的层层修改,已经要到了继续完善的阶段。找美工,找宣传,找模特……唯一不用找的就是文字编辑,唐格格空灵的文字已经可以胜任了。在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辙愈几乎天天都要和格格通电话切磋或者说是吵架。这个事情带来一个后果,唐格格有些要跟不上自己的课程。
但是做广告这些事带给她的喜悦和成就感,永远是丢下课程所带来的愧疚感的n倍。
唐格格终于作出了一个决定。在一个飘落雪天的日子,她打电话给末然,说,要退掉报社了。
第一次这么爽利地做决定。
原因不明。唐格格给了末然这么一个乱七八糟的解释。
I won’t tell anyone.她摆出很轻松的模样唱道。
Nobody could help me.
辙愈生病的那天,唐格格正在为期中考试着急。考试时间提前了,可是却没有通知到他们。结果说下星期考试,可是这星期才告诉他们。
唐格格抱着一大摞书去图书馆,然后短信就来了。辙愈高烧,剩下的文字策划,全由唐格格自己来办,广告的方案必须在后天之前完成。唐格格看到这条短信的反应就是,辙愈发烧是不是烧糊涂了。然后才意识到是他的上司的要求。
这一天,唐格格左手翻文学书籍找灵感,右手翻数学对着题目发愁。过得相当恶心。
第二天还是找末然帮忙了。顺便,还有全体报社写字很好的人。那些人一听说唐格格在写广告,才明白为什么她很坚决地把社团退掉。但是还觉得好不可思议。
其实末然还是起了最重要的作用。三百字。
有些事情是可以逃离的,有些事情是不能被你控制的。除非你举手无悔从不曾犹豫。就好像泡泡一样,你看它很漂亮轻巧,可是它飞翔的时候承担着很大的空气阻力。暴烈是必然。想飞翔的梦还是做不了。如果你有一天想要不加犹豫地飞翔了,不要顾念太多,让自己轻松一点。我们都在看着你。如果有一天你觉得累了,我们还在看着你。
因为你是离不开我们的。我们其实也舍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