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闲来无事,又来晒晒陈芝麻烂谷子。说过松紧鞋,再来说说“洋伞”(其实或许应该叫阳伞)。
上海开埠早,土洋兼蓄,五色杂陈,洋伞老早底就有了。黑色的细布伞面,细钢筋的伞骨,木质的伞杆,露出伞面的伞杆部分有十来公分长,伞杆头上包着银色的铝皮,伞柄弯弯的。当伞收起的时候,弯弯的伞柄可以挎在手臂上,也可以拄在手上当拐棍,很文明很绅士的样子。人们也常常喊这样的洋伞叫“司的克”,非常时髦。
我们家一是穷,二是土,父母亲从来不会想到买这样的洋伞的。我小时候,家里的雨具除了油布伞、油纸伞以外,要么还有草帽。母亲上班的大东南香烟厂就在打浦桥,离家很近,遇到下大雨时,我给母亲送伞送套鞋,看到工厂门房间有公伞出借给职工,清一色也是油布伞。
油布伞和油纸伞比起洋伞来,就土气得太多了。
油布伞,浓眉大眼,粗骨大节,粗手大脚,样子怎么看都像电视剧里扛粗活的长工。伞面是不知道涂了几遍桐油的粗布,大多土黄色;八根伞骨都是用竹子削的,几乎和小拇指一样粗;伞头很大,伞头下面还有衬布,看了总让人想到董永头上裹着一块头巾的发髻;伞杆就是直统统的竹杆一根,后来考究了,才装个木把柄,或者用火烤出一个弯弯来。三四块钱一把,就是实实惠惠、实实在在的的下里巴人。
油纸伞,虽然精细、乖巧一些,总脱不了一股旧戏文里面使唤丫头的味道。伞面是棉纸做的,浸透了桐油,变成了枣红色,有点喜庆。削得很细洁的伞骨起码有三四十根,撑起来,伞面几乎是圆的。当年,毛家伯伯去安源煤矿鼓动矿工造反,路上就是带了一把这样的油纸伞。还有,在雨中西湖边,许仙遇上白素贞,拿把伞撑来撑去、让来让去,引出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一定也是这样一把油纸伞。
小的时候,脑筋简单,下雨天有把这样的伞撑出撑进,挡雨就行,一点没有别的感觉。
六八年秋天,我进厂上班。那时候,上海人经过了文革初始两年的疯癫以后,稍稍有了一眼眼消停和理性,市面上开始流行更洋气的洋伞了。木质的伞杆变成了镀“克鲁米”的金属杆,亮闪闪的。伞把有塑料的,还有有机玻璃的、皮革的。年轻人有一把这样的伞,也是很“懂经”的时尚,厂里有不少青工,还有我们同学都已经有人撑这样的伞了。我看着眼热,觉得再撑油布伞、油纸伞跑出跑进实在是一桩很难为情的事情。于是,我“打报告”给母亲申请,花了我一个月工资三十四块五(当时贵阳地区二级工标准)的六分之一还多的银两,买了一把我朝思暮想的洋伞回来。从此,晴天天天盼下雨,雨天盼天天下雨,好打着这把伞出去炫耀。
一晃,四十五年过去。流逝的岁月是专门供人回忆的。感情变了,看法就变,我不由得怀念起几近消失的油布伞、油纸伞的好来。
油布伞现在看来,其实很有风格的,本色、朴素、环保、简约、豪放、粗犷、刚强、原生态、返璞归真。面对马路上形形色色、各种各样、奶油小生模样的伞,油布伞显得特别有个性。犹如“学士词,须关西大汉,抱铜琵琶,执铁绰板,唱‘大江东去’”,多大的风也吹不翻。难忘油布伞哦。
油纸伞就更有情调了。固然,在陆家嘴高楼大厦的朦胧细雨中,打把油纸伞走来走去,恐怕不伦不类、格格不入;可是恰恰说明了油纸伞具备中国风、民族风。好比“柳郎中词,只合十七八女孩儿执红牙唱板,唱‘杨柳岸晓风残月’”。我想起不知道多少年前读过的戴舒望的《雨巷》,特意找出来重读,油纸伞/寂寥的雨巷/丁香一样的姑娘/梦一般地凄婉迷茫,油纸伞那意境,诗情画意浓得化不开。想想,若隐若现的烟雨之中,一把枣红色的油纸伞,伞下一袭旗袍的姑娘明眸皓齿,一条仄仄的青石板小巷,一树梨花带雨一枝红杏出墙,何等妩媚,浪漫,淡雅,清幽,柔婉,轻灵,梦幻,精致。油纸伞承载和蕴育的传统美感足以倾倒一大片女人和一大片男人哦。
老都老得快烧都烧不酥了,还小资兮兮的。呵呵,酸着你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