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年事渐长,每想起这两句歌谣,就产生疑问,但又不敢问人。
稍稍长大以后,我开始偶尔看到,并蓄意去注意看起来好像很幸福的人。我想,幸福的人,必是幸福住在他们家。幸福肯住在他们这儿,他们当然是与旁人很不一样。
看到一些幸福的人,果然是很不一样的。譬如,常看到一对夫妇从花园宅邸走出来,衣着华丽,面带笑容,手牵着手。他们的表情是那么自信,那么快乐地笑。我想,他们是幸福的。
当时,我们家很穷,父亲不在,母亲天天以泪洗面。我们几个兄弟姐妹都觉得我们是很不幸福的。
凡是幸福的人,都是很陌生的人;凡是我比较熟悉的人,好像都不怎么幸福。我的二姑妈,嫁到一家很富有的人家,听母亲说,二姑妈应当很幸福的。但二姑妈每次到我们家就向母亲倾诉婆婆待他不好。丈夫欺负她,有一次我还看到她悄悄擦眼泪。自此在我心目中,她那华丽的衣服不再代表幸福。大姊出嫁了,嫁的是很体面的人家。她每次回来,面带微笑,邻居们都对母亲说:“你女儿嫁的好福啊!母亲与大姊都默认。但我好几次看到她们两人单独相对时默然无言,神色悲戚,我不敢问,但我感觉得出大姊并不幸福,而且非常不快乐。
于是我开始有了一点了解,幸福一定是住在很遥远的地方,一定是住在山的那一边。因为遥远的人是美丽的,陌生的人是很遥远的。陌生的人走来走去,穿着美丽的衣服微笑,你只看见他们的幸福,你并不知他们回家后,是否擦过眼泪,是否神色悲戚。
母亲生了一场病后,脸色苍白,身体衰弱。她要去菜市场,我有点不放心,我说要陪她去。母亲说:“在家里用功读书。”但我一再坚持,母亲便欣然同意。
一路上母亲拉着我的手,我一手替母亲拿着菜蓝子。我们买的不多,因为我们只有买一点青菜的钱。回途上,遇到了一位从前的邻居太太,邻居太太拉着母亲的手大惊小怪:“哟,你的儿子长了好多了,上中学了?”她问。“今年刚刚上初中,省立初中。”母亲微笑着回答。“啊!你聪明的儿子,还会替你拿篮子!你真幸福!”母亲没有回答,但母亲笑了,笑的很开心。我从未看过母亲笑的如此开心。我觉得母亲可能在那一刹那,是真正幸福的。我突然觉得,我和母亲都在一个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
那地方我们从未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