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三月的天空如同拧不干的毛巾，大雨一场一场接踵而至。窗外的景物蒙着一层抓不着的雾气。
她如同一只蝴蝶振翅飞进雨里，抑如我第一次看见她一般旋转，眯着眼仰面让雨顺着脸庞的纹络留下，掉在水中泛来开圈圈水波。
远，会感冒的。
没关系。你知道吗，我触摸到了。
天台上的积水五六厘米深，雨水清澈得仿佛仿佛它不曾附着于天上那些尘埃，水上浮动着寥寥的几片浅褐色的枯叶，雨水敲打，叶脉清晰地刻在那些叶子上，如同年轮的意义。地板上的浮尘被洗涤了，冲走了，水波泛起，那些彩色的砖似乎要彼此融在一起。
她真的就是一只蝴蝶。毫不顾忌地踩在那些水上，水花溅起，她张开双手，似乎要拥抱那些雨丝。“嘀嗒嘀嗒……”雨声好似她的节奏的，天台边如麦穗一样的花或是草，像是她的音节，此起彼伏。
她是一只湿漉漉的蝴蝶。我撑着透明的伞，赤着脚挽着裤子走进去，走进她的雨声。她的长发湿漉漉地搭在肩上，或者随着她的旋转跃动，她的天蓝色裙子浸渍得湛蓝，在阴郁的天空下，裙摆此起彼伏地飞扬。风擦过耳朵，融进树的摇曳声中。她的身影单薄得摇摇欲坠，然而又婀娜得自然，像蝴蝶自然的跃动。
你知道么，自然的脉搏，她的血液，它们在我的掌心跳动，我觉得它们要融进我的身体了。远告诉我。
远是个异想天开的姑娘，她的思想像蝴蝶一样，振翅在空中，像捕捉不到的云彩。雨下得很大，像停止不了的哭泣。远的一切如水那么清澈，有时却如同井一般深邃。她养的花枯萎了，她蹲在那个像天空一样的花盆边，望眼欲穿地看了很久。她总为了那些她曾经仔细斟酌过的花的芬香的凋零而多愁善感。可她不曾哭，她说，我们始终要感受世情冷暖，离开抑或是出现。她说做好现在，就是对过去的最大报恩。只要一直努力一直坚持，一定会寻到那天——阳光灿烂的一天。
即使世态再悲凉，蝴蝶会相信它的触角可以找到最甜美的花蜜。
远说，她会一直练舞蹈，她最钟爱的舞蹈。她不曾在任何的学校或者培训班学习，她不曾站在舞台上演出，她的舞蹈与她身体的柔韧，是她从各个地方借来的舞蹈教学的影像或者图书，然后反复地看，反复地勤学苦练而来。她的韧带、膝盖都曾受过伤，可她一直相信，舞蹈会成为她的生命。或者说，舞蹈就是她的生命。
她相信着她最初的钟爱，她一直追逐，犹如蝴蝶一直相信触角上残留的花蜜，它会找到它。
人生有时候像杯苦茶。远生了一场大病，她的天空，像雨天一样阴郁下来。我跟班上的同学到了县医院去看她，她的脸煞白煞白的，零落的头发不再像那个雨中的她，而她的眼眸仍然那么坚定。我们看见她身上那身蓝色竖线配白色竖条的衣服，觉得心疼。
你们，可以看我跳舞吗。
一同随去的同学从来不知道远的舞蹈，在他们的心目中，远是个娴静的姑娘，而舞蹈这东西，总让人觉得活泼。他们愣愣的，远已经从病床上下来了。她赤着脚，在医院冰冷的地砖上跳动，病房里只有我们几个，而她仿佛面对着一个大舞台。她柔韧地踮着脚尖，旋转，跳动……事后护士小姐近来，说远现在在治疗期，不能随便就在地板上跳来跳去，而她其实就站在门口，一直看着远。远的脸上，扶着满足的微笑，像她跃动于雨中的那一刻。
远还没有出院，我却离开了县城。我再也找不到一个像远一样的姑娘。
我一直相信远说的话，相信着心中由衷的梦想且坚持着。它是我的触角。它真的带着我尝试了几次花蜜，各种作文的奖：深圳读书月征文的、还有……
春天的时候，有蝴蝶飞进我的家里，停在窗台上的百合花上吮吸着花蜜，它的触角隐隐地动着，于是我想起了我的姑娘，她告诉我，要坚持自己的梦想。那只蝴蝶吮吸完后，满足地随着触角去寻找下一朵花。我望眼欲穿地看着窗台上的繁花，我怀念我的姑娘。
蝴蝶飞走了，我的姑娘，也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