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天使有关的青春事件(转载)3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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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一直很灰,在这个四季更迭的时光。是南方的小城,盆地边缘,抬头就是苍茫。  
  素素这孩子,有一拨又一拨的心事,她在网上开辟自己的疆土,写日记或者周记。  
  她厌恶那些青翠的山,说它们是原始的牢笼,她极渴望脱离。她常在梦里看见自己攀上了呼哧哧的火车,绿色迅速后退,风把她的头发扯成一匹狂乱奔驰的马,她却觉得她根本就是生出翅膀的天使,再不用管路易有怎样的败绩天体该如何运行,试卷都成了灰烬。  
  甚至,就在她着陆的站台,还有父亲耐心的等待。素素梦到这里,连闭起的眼睛都弯成了镰刀。  
  可是素素醒来,就发觉时针已经走到了七点一刻。她匆匆往教室赶,未进门,就听见教室的倒数第二排响起零碎的掌声。然后卓旭阳很慷慨地站起来,倒数:“五、四、三、二、一。”  
  早自习的铃声就这样欢快响起。  
  素素吹胡子瞪眼地坐到座位上,苗栋栋就捧着语文课本开始念诗:“轻轻的我踏铃声而来,带来压碎的饼干和加糖的牛奶。”卓旭阳和苗栋栋同桌,笑得比罗汉还要夸张。  
  素素没好气:“苗书呆,跟卓少混得不错呀,越发伶牙俐齿了。”苗栋栋抱拳:“却也比不上姑娘的铁睡神算,简直就是和铃声同步的卫星。”素素拿手肘碰她旁边如蒙娜丽莎一样淑女的温婷:“你们就没一个人舍得喊我起床?”  
  温婷很委屈:“程女侠,我第一个起床就喊你,你跟我说火车还没到站,二丫扯你被子,你说我一会儿就补票,继续睡。我们也没办法呀。”  
  卓旭阳刚要发作,老班就戴着她的金边眼镜翩然而至,习惯性地将目光扫过来。素素周围就响起哗啦啦的翻书声,她很淡定地捋了捋额前的刘海,也开始朗朗诵读。  
  他们所在的教室,是高中部教学楼的至高一层,位于转角的走廊尽头,教室外面挂了“2003级文科班”的牌。  
  城里的大人,思想陈旧的,放眼就是一大片一大片。他们觉得文科的孩子通常都是理化不好,被扫地出门然后学校就拿一个垃圾袋来装。他们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将来十有八九不是穷酸的秀才就是老板的小蜜,前途堪忧。  
  素素家里有一个小她一岁的表妹,理化分数加起来是个很吉利的数字,政治和地理却一直都很拔尖。于是曾提出高二转读文科,结果被父母骂了个狗血喷头,父母俩还疑心是素素在怂恿,就当着她的面,你一言我一语,活像是唱双簧,颂扬着他们那些神奇的腐朽观点。  
  素素心里的火,冒了三丈又三丈。  
  转天,素素看见自己试卷上鲜红的111,竟笑得岔了气。卓旭阳拍她的背,说担心她噎着。她就说她很想111可以变成88,两只拖鞋怎么也比三根光棍更具使用价值,更何况还是一双这么吉利的拖鞋。  
  卓旭阳叉着腰活像个圆规脚的杨二嫂:“程灵素,你在嘲笑我们!”素素一脸愕然。卓旭阳说,“在座的就没几个不是光棍,你何必要说如此敏感的话题。”  
  喧闹的课间,因卓旭阳的这句话,满场皆静。随后又是一阵哄堂大笑。素素拿手指戳卓旭阳的额头,好气又好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从那以后素素就一直在想,天纵使塌下他们也像老鼠那样快活,甚至比老鼠还快活。  
  不过高二的时光终究还是匆忙,尽管他们习惯性地沉浸在自己五花八门的游乐场,尽管高考两个字是不受欢迎的魔鬼党,但老班的殷殷嘱咐总会让素素有点忧伤。  
  她知道妈妈放一切的希望在她身上。她就是妈妈的天是妈妈的地。她更加不能让那些瞧不起她的亲戚们有说笑的话柄。  
  可是她的成绩在班里算不得好,顶多是中等,她心里着急偏又克制不了自己没心没肺的陋习,半学习半玩耍,她不知道,她的未来,要怎样努力才会是自己希冀的模样。  
 
[为什么,就是不能想怎样就怎样]  
 
  那个时候已经出现创新作文大赛,素素原本就喜欢写点她自觉很精致的小文章,也曾有网友对她的笔触加以“空灵”的赞赏。虽然那些关乎爱情,又铮铮然透出灰色忧伤的文字,绝对不会被老师认同。  
  素素是个双面的孩子,她有自己的想法和坚持。微笑的酒窝是素素的招牌,她把她的伤心和不愉快全都包裹起来,尽量不去打扰,她想它们最好就这样安静地睡觉。  
  十二岁那年,素素的爸爸毅然离开,右手攥着去珠海的火车票。爸爸曾经是素素的英雄,如今却让她美梦成空。  
  她记得爸爸第一次出川,回来就兴冲冲地对小素素描绘旅途所见,他说那列火车可以穿越一个山洞就变换出无垠的戈壁滩,就像素素的小学课本上写的那样,还有白杨。  
  后来爸爸不知道出了多少次差,陪她吹了十二根蜡烛就此远走。他说他要出去闯荡,就好像金庸的武侠,所谓闯荡江湖,扬名立万。  
  爸爸说,也许一年半载,也许永不再回来。素素看到妈妈的眼泪断了线,她就扔开爸爸的手,跑到院子里踢翻了她最心爱的太阳花。  
  小时候看童话,王子和公主总是能拿到幸福的证书。素素虽然不懂,却觉得又温暖又美好。  
  有的时候,爸爸削一个梨,切一块,放到正在织毛衣的妈妈嘴里,又放一块在她嘴里。她就觉得爸爸是当了国王的王子,妈妈是成为王后的公主,他们按照安徒生说的那样生活,好幸福。  
  而她自己,也将步他们的后尘,等待一位王子,也和她过那样的生活,她小小年纪就看好爱情,但她不说,也不碰,所有的长辈都说爱情是学业的大敌。  
  后来素素知道,中国人有个迷信的说法,梨分不得,是所谓“分离”。  
  妈妈告诉她:“素素,你要相信爸爸会回来。就像散步,速度虽然慢了一些,但他总会累,会倦,然后就要想起我们来。”  
  事隔五年,妈妈的悲伤减轻,笑容也变得恬淡。素素的恨意逐渐在期盼和想念中消散。越是临近毕业,她梦见爸爸的次数就一次次增多。她猜想,爸爸也许真的就快回来了。  
  于是素素把这个亲身的故事写成两千字的小说,比起老师布置的作文,整整多出一千两百字,她觉得她就像完成一项巨大的工程,那几乎花去了她半个月的时间。  
  她去自己的网上日记本,其实那不过是她申请的一个免费留言板。她给那次的日记命名为“痴心妄想”,她说她希望“创新作文”大赛的评委可以给她最光荣的奖,然后她就不用整日整夜担心自己到底有没有大学肯收容。她也许就是韩寒第二。  
  网友们都祝福素素,这让她的心暖洋洋,充满美好的期待。  
  可素素最后还是连决赛的通知也没有拿到。苗栋栋说:“一定是你的古文功底不够,文字就显得轻浮幼稚。”卓旭阳说:“一定是你玩得不够多,阅历少就没有那些沧桑。”两个人,三句话不离本行。  
  然后他们一致决定周末去故事村K歌。  
  那个时候学校有规定,高中的学生都必须住校,有舍管每晚查房。而白天通常都是满满的课,从清晨七点半到夜里九点四十。所以除了吃饭睡觉,时间都被学校强制性卖给了书本。  
  只有周末,那简直就是他们神圣的教堂。他们从星期一的凌晨开始虔诚等待,又在星期天的午夜黯然缅怀。  
 
[疯长的水草,蹉跎谁的花样年华]  
 
  于是,这时间就奔跑到高中三年级的“涌泉穴”。  
  话是苗栋栋说的:“涌泉在足底,是最不具杀伤的压力,当它漫过了腹部的天枢穴,再从鸠尾到后脑勺的风池穴,最后淹没百会穴,嘿嘿,就不知道好日子还肯不肯与我们狼狈为奸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是经过了卓旭阳整整一年的精心改良。  
  若在以前,之乎者也就是苗栋栋的招牌,还经常晃动一根手指,说子曰子曰。素素与苗栋栋初中就已经同班,到如今已然成为至交。“书呆”的外号还是素素不小心泄露的,以至于苗栋栋索性明目张胆继续他的古文生涯。  
  卓旭阳恼他,说孔子已经跟不上时代的步伐。他们同住一个寝室,卓旭阳白天就教苗栋栋说一些时新的词,从秀逗和搞笑到CS和星际争霸。夜里就蒙着被子连同寝室的另一个男生谈论起漂亮的女生和自负的男生。  
  有一次他们说起素素,苗栋栋拍着大腿说:“初一的时候老师点名,我听见他喊程灵素还真把我唬了一跳,我想素素她老爸一定很崇拜金庸。那要是我老爸可就惨了,你们现在就只有喊我苗人凤苗大侠了!”卓旭阳当下就从床上坐起来,很激动地说:“苗栋栋目前改造状况良好,整句话没有一个之乎者也,已经完全跟上了潮流。”后来还是舍管老师拿着手电筒扫射进来,他们才止住了说笑乖乖睡觉。  
  几乎整个高中部的人都知道,卓旭阳的老爸是县长。传说他家里的金山银山多得都可以买下城西那一整片住宅区。再加上卓旭阳颇有点接近陈冠希的模样,暗地里偷望他的女生还真不是屈指可数。那时最流行的便是递情书,娟秀的字迹写在浅粉色的信纸上,再喷上点仿冒的三宅一生香水,熏得旁边的人对卓旭阳又羡慕又嫉妒。  
  向然就是在这样浓厚的脂粉香味里,抬起了他低得快要碰到课桌的头。他的眼光狐惑扫射时,刚好配合了素素的东张西望。素素朝他轻轻淡淡点头微笑,他愣一下,便又放弃寻找,重新低下头去。面前是一张好像永远做不完的数学试卷。  
  向然是新生,开学的时候被老班领进教室。他的头发微长,左边的额前有很多参差不齐的短发,稍一低头就可以遮挡上半部的脸颊。以至于老班看他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把他安排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上。向然,就拎了他污迹斑斑的书包一声不吭地坐好。老班跨出教室门口又探半个身子回来,很严肃地说:“向然你抽个时间去理发店把头发剪了。”  
  至于这后来究竟发生了一些什么,素素也不清楚。总之向然毫发无伤,一直就是那个模样。老班也没有再当众为难过他。  
  素素对这个黑得像炭冷得像冰的向然越发好奇,甚至她连他的五官都记得不是很清楚。苗栋栋说向然的头就是张爱玲讲的那样,低到尘埃里去。素素猜想他也许有难以言说的伤,不似自己,可以筑出一道密不透风的?Γ?桓?魏稳斯凵汀  
  但时光依旧是疯长的水草,太阳出来月亮落下,来来回回算不清谁又蹉跎了谁几分之几的花样年华。  
 
[脸红的天使,天使猪]  
 
  没多久,素素同寝室的另一个女生周欣桐开始逃课。但她不会大段大段地逃,通常是逃了两节课又回来,再根据现场的情况决定下两节课的去留。班长何宝来问素素,是否清楚周欣桐逃课事件的内幕。素素睥睨他:“我可是好人,我什么都不知道。”何宝转身的时候好像有些难过,卓旭阳拿食指按着鼻头,吐着舌头小声骂了一句:“何小班,有本事再去打小报告呀。”厌烦何宝的,绝对不止素素和卓旭阳两个。此人当了两年的班长,据说全靠向老师打小报告博取欢心。班主任是老班,他便被称做小班,何小班。他脸上不写,心里多半也一直在愤恨。虽然是堂堂一班之长,越来越多的人不买他的账。  
  除了温婷。  
  温婷暗恋班长,是五个月前素素发掘的惊天大秘密。她问温婷:“何小班究竟是哪里好,值得你一朵鲜花梦想与牛粪擦出火花?”  
  温婷当时就恼了:“我喜欢他,这不需要理由。”从此以后素素就再不敢在温婷面前数落何宝。她觉得温婷看何宝的眼神都是缱绻万千,本山叔叔说那叫“秋天里的菠菜”,素素于是暗自觉得好笑,亏她还被封为校花。  
  素素犹记得,当时初进校,她连地皮都还没踩热,温美人的名号就传遍了高年级的课堂。众多学长纷纷借着课间操,宁可绕道也要来检阅传说是否属实,之后就叹息着像吃不着葡萄的酸狐狸。很多人都觉得温婷的美有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孤傲,宛如围墙上的蔷薇花,要攀折绝非易事,弄不好还可能动骨伤筋。  
  素素不明白,她曾经问卓旭阳,怎样的女生才逼得人不敢攀折。卓旭阳弄得像首打油诗:“外表美艳,才华横溢,气质动人,品质动心。”素素于是想起奶茶刘若英,她十几年来从未对任何人产生过如此的崇拜。“可是刘若英的外表也并不出彩啊。”她犯迷糊。卓旭阳就凑近她说了一句:“你比任何人都出彩。你是天使。”  
  素素的脸刷地就红了,她平生第一次,像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地开,低着头,张开嘴也说不出话。继而卓旭阳拿出一种恶作剧得逞的姿态,嘻嘻哈哈晃着素素的脑袋:“喂,你不会以为我是在跟你表白吧,我可是举世推崇的王子,哪会牺牲自己来饲养一只天使猪啊。”  
  素素板起面孔不理他。她那一次和卓旭阳斗气足有十三天,除了老师要求他们前后桌练习英语会话,素素几乎就当卓旭阳成了透明。最后还是苗栋栋劝服了卓旭阳,说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让他硬着头皮向素素道歉,才化解了这段恩怨。  
 
[向然,你的脸怎么脏了]  
 
  十一月七号,星期六。学校的课到下午四点终于结束。温婷喜滋滋地约到何宝一起去图书馆看书。素素答应妈妈这个周末回家,卓旭阳又一次很慷慨地拍着胸脯说:“一起走,我也要回家。”素素刚要应承,就看见向然从校门口出来。素素喊他,声音很清脆,她第一次发觉自己的声音竟然还能散发出甜味来。  
  向然看见她,轻轻地点头表示礼貌,然后又径直绕过他们继续走。卓旭阳露出戏谑的神情:“学什么不好,就学那谢霆锋装酷。”  
  向然的步子稍微顿了一下,素素疑心他是听到卓旭阳的抱怨了,曲着手肘往卓旭阳的肚子上就是一撞。然后她追过去,套着向然的步子和他说话:“卓少他胡说八道口没遮拦,你别和他计较。”  
  卓旭阳跟在背后,他觉得他真想一脚就踩扁向然的一部分身体,然后把他全部踩成一块皮,晒干了挂在学校大门口,像迎风的旗那样飘,以警示后来的人,绝对不可以装深沉。想到这里,卓旭阳竟然像傻瓜那样笑出来。  
  素素转过头,对他又是一顿眼神的毒打。  
  “向然,你怎么就不跟班里的人说话呢,你一个人在角落,多寂寞啊。”素素不知怎的就用了一个小孩子很避讳的词来说向然,向然先是略微一怔,但竟然露了点笑意:“你知道什么叫寂寞吗?”素素被问得哑口无言。  
  “我到家了,”向然说,“程灵素,再见。”  
  “请叫我素素,”她微微笑起来的时候,酒窝显露的程度恰到好处:“同学都这样叫我。”  
  “那,素素,再见。”向然觉得他像在跟一个小女孩玩文字游戏,心底那些或冻结或干瘪的壳小小地松动了一下,随即,还是死寂。  
  第二个星期周欣桐回学校上课,颇有些尴尬地对何宝说:“以后都不逃课了。”一边还斜斜地瞟着角落里的向然。这个小动作却被素素逮了正着。她于是吃过晚饭就提早到了教室,她知道那段时间向然都会在座位上做习题。  
  素素的口袋里揣了一颗阿尔卑斯的奶糖,打算贿赂向然。哪晓得向然一看见她扑闪的眼睛和搞怪的表情,就主动开了口:“周欣桐在十五号当铺做清洁工。我说她如果再不回来上课我就把一切留给老班来裁决。”素素张大嘴,夺了他手上刷刷挥舞的原子笔:“你怎么知道?”  
  向然的头稍微抬了一点,不屑地说:“我常去那里喝酒。”  
  在素素看来,好小孩是绝对不该去酒吧那样杂乱的地方。她从电视上看见摇摆机一样浑身晃悠的男女,暴露的服装和奇怪的发型,杯里盛满浑浊的液体,闪个不停的灯光比夜明珠还要暗。房子里没有脸,只有谁或谁模糊不堪的轮廓。  
  可现在向然竟然响当当地跟她说,他常去那间名为十五号当铺的酒吧。素素觉得就像彗星撞了地球,怵在向然面前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于是向然的头又再抬起了一点点,以至于素素隐隐看见向然左边的颧骨上贴着什么东西,她问:“向然你的脸怎么脏了?”然后就得到向然长久的沉默。  
 
[向然说,我们都要勇敢]  
 
  这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十二月,高2003级文科班的话题有两个,皆和向然有关。  
  也不知道是谁带回的八卦消息,说向然是另一所学校过来的留级生。曾经因为一个女孩和街上的流氓混混起了冲突,被人家砍了两刀。命是保住了,就是没来得及参加高考,学校后来也因为这件事而拒绝收留他复读。苗栋栋说这就像李寻欢的飞刀传奇。素素觉得不可信。  
  第二个话题就更加让素素忧心了。鉴于她是全班第一个和向然说话的人,偏又是女生,流言就开始造次。飞呀飞的,不知道怎么就飞进了老班的耳朵。  
  素素原本就是班里的重点看察对象,曾经有老师因为她上课小动作不断而向老班告了御状,再加上她经常界于迟到与不迟到之间抵达教室,引发卓旭阳等人的一阵骚动,老班连上课讲“红颜祸水”这个词儿都会有意无意多看她几眼。  
  “这么标致的女儿,可惜不懂得洁身自好。”老班在电话里这样跟素素的妈妈抱怨。当素素周末回家,妈妈在厨房一听见开门的声音,就拿了锅铲出来,拧着眉毛,很严厉地喊:“素素,你过来!”  
  素素此时难过得就只想哭,老班不理解她,怎么可以连妈妈也要怀疑她。“你没听见我在叫你吗?过来!”素素第一次觉得妈妈的声音吓着她了,她浑身都是鸡皮疙瘩。  
  “我和向然什么都没有!没有!没有!没有!……”素素扔下书包哭着喊着冲出门去,妈妈在后面喊,她全听不见。她从城东走到城西,最后走到大桥上。那时的天已经黑了,是冬夜,温暖散得早,风吹得呜呜响,而她的身上只有单薄的毛衣。她把羽绒服留在了家里。  
  素素靠着桥栏杆蹲下来,抱住膝盖,眼泪又滑了下来。她恍惚听到有人喊她:“素素,素素。”她悲哀地想会不会是爸爸。她宁可自己是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用一根火柴照亮一个愿望。那么她就能看见她亲爱的爸爸,在火的微光里对她说:“素素,爸爸理解你。”  
  是真的,小时候她的错误总是能被爸爸原谅。爸爸就很温柔地牵着她的手,细细给她讲事情怎样做是对,怎样做是不对。妈妈在旁边暖暖地笑,那笑容,素素从十二岁以后就再没有看到。  
  那声音继续在喊她:“素素,素素。是你吗?”素素觉得过分真实。她抬起头,竟然看到向然,这个时候,和她同站在寒风凛冽的大桥上。  
  “向然,你怎么也在这里?”素素问。向然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膀:“我,散步。”  
然后是很短暂的沉默。  
  向然对素素伸出手,光线很暗素素看不清向然掌心的纹路,她听见他说:“站起来,不管怎样,你要是认输,就会让小人得志谗臣当道。”素素觉得他这话很在理,便抹了一把眼泪抓着向然的手站起来。  
  可是素素又觉得向然的手给了她这些年不曾有过的悲伤。那是在她爸爸走后,她第一次被另一个男人的手牵着,手掌包围她小小的拳头,俨然就有爸爸当年给过她的那样温暖。她于是又嘤嘤嗡嗡地哭了出来。这一次,是额头抵在向然的肩胛骨上。  
  向然慢慢地推开她,拉她走到一盏桥灯的底下。然后向然拨开他左边那一片垂下来的头发,素素就看见她当时以为是弄脏了的脸,竟赫然地蜿蜒着一道伤疤,从向然左边的颧骨,爬上他的眼角。她问:“那些传言是真的?”  
  向然点了头,半开玩笑地说:“拿你的伤和我比,你不可以再有哭鼻子的理由。”  
  素素忍不住要笑:“向然,我喜欢你现在这个样子,而不是成天都那么冷冰冰。”  
  “所以我还是要谢谢你。”  
  “谢我?为什么?”素素不解。  
  向然挠了挠头发说:“我也不是很清楚。也许,就因为你是天使,你有传染快乐的能力。”  
  那天素素回家,妈妈在沙发上哭,哭得素素的心就像被盐水腌着那样难受。她说:“妈妈对不起,我不该那样任性。”  
  妈妈止住了哭,拉过她的手:“我只是想要你把事情讲个清楚而已,素素,妈妈怎么会不相信自己的女儿。”  
  客厅里没有开灯,就只有远处大楼上晃晃悠悠的探照灯,映着妈妈的脸,一阵清楚一阵模糊。素素不小心看见妈妈眼角的一些纹路,她竟从未这么仔细,看妈妈这些年被岁月刻下了痕迹。  
妈妈,向然说,我们都要勇敢。  
 
[年少不识愁滋味]  
 
  得到妈妈的谅解,再大的风波对素素来说也可以被忽略。她又摆出她那没心没肺的捣蛋样,回到她的死党卓旭阳和苗栋栋的身旁。只是她的床头灯延续到深夜十二点才熄灭,周末她不管回不回家都会拿一半的时间呆在教室啃书。  
  同时,素素也可以越发频繁地,单独和向然相处。她发现向然的成绩其实很不错,至少她提出的问题十个有八个他都可以解答。  
  向然的头发如今修得很整齐,露出他像蚯蚓一样的疤,看得久了,谁都不觉得难看。素素说:“向然,你没什么需要躲藏的。就算世界变了样,宇宙都恢复洪荒,程灵素姑娘都会站在你落脚的地方。”  
  向然想,这话好像是素素打了草稿编出来的,动听得很,念出来还押韵。但他其实备受鼓舞。他说:“整件事都不是别人想象的那样,我喜欢涵静,但我并不是传说中的地痞流氓,要说错就是错在我太好强,爱情,爱情哪里可以勉强。”  
  素素听得眼睛都要放光:“向然,你继续说,那个涵静不喜欢你是么?你缠着她,那些混混就打你?”向然很沧桑地叹气:“我就是舍不得她跟着一个流氓过日子。”  
  素素那天晚上躺在床铺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温婷咿咿呀呀地喊:“素素你干嘛老发出噪音啊,害我都被影响了。”倒是下铺的周欣桐表示理解。但理解归理解,素素对她,还是有不能克服的惧怕。  
  这就要从素素的洁癖说起了。  
  素素四岁的时候,和爸爸妈妈回农村看生病的姥姥。素素坚决不肯进那种修砌在猪圈背后的厕所,再加上房子破,她觉得心里都在发毛,就一个劲嚷着要回家。可她一喊姥姥就咳嗽,她越是吵得厉害姥姥就在躺椅上越是翻腾。妈妈被她气坏了抡起右手就扇了素素一个耳光。虽然很轻,只是想唬住她,可素素那时起就恨透了农村这样的地方,连同农村里的人。到素素六七岁的时候,家里人才知道这孩子原来和她爸爸一群,是有洁癖的。  
  分科以后调整了宿舍,素素没想到自己会和农村女孩周欣桐住一间屋。她于是提出换宿舍,老班问她原因,她打了很久的腹稿,终于还是灰溜溜走出了办公室。当时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斗败的公鸡,眼看着周欣桐春光明媚地躺在自己床对面的下铺,她说不出一句话。  
  再后来,周欣桐的妈妈从乡下来看她。估计她只是听周欣桐描述了寝室的大概方位,具体找不着,就只好站在楼下仰着头使劲喊“二丫”。起初大家都不知道是谁,大中午的在下面又吵又闹。可周欣桐毅然决然地翻身从床上爬起来,顶着烈日就把她妈妈拉到校门外的一间冰屋喝凉水。  
  那以后,周欣桐,周慧敏的周,钟欣桐的欣桐,就被素素灌以“二丫”大肆地宣扬。可周欣桐也不和素素算账,就任由大家喊她二丫,还咧着嘴说这名字亲切,那阵子反倒把素素弄成了活脱脱的一个“闷骚”。  
  周欣桐每次假期回家,都要带来很多家里自制的零食,比如腌萝卜干,或者麻辣大头菜,还有她们家过年时候做的香肠。周欣桐说这是自家养的猪,不像城里的那些注水肉。卓旭阳吃得嘴巴都歪了,还真像那种从深宫大内跑出来的皇太子,吃多了珍馐佳肴,馒头都可以比过鲍鱼汤。  
  唯有素素不吃。周欣桐拿到她面前,她皮笑肉不笑,说她不喜欢,或者拉肚子。苗栋栋比较了解她,每次都帮她打圆场,但周欣桐的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快。  
  就这样,关系不冷不热的,各自从天黑到天亮。  
 
[素素是开绿灯的天才]  
 
  如今,素素的生命里,兀然冒出一个黑漆漆的洞,装着她年少不识的愁滋味。那滋味不比从前,卓旭阳的一个笑话就可以让素素笑上十分钟,现在就算卓旭阳讲十个笑话,她的脸上也挂不住一分钟的笑容,然后又好像在翻来覆去地咀嚼心事,总也没个完。  
  她在想向然,一直想,越发地想。自从上次在大桥上,向然的影子就好像掉进素素心坎里去了,她甩不掉忘不了,就只得狐疑地将他收藏。  
  是爱情吗?素素问自己。可是她对向然又没有丁点占有的欲望。她还记得上回在妈妈面前信誓旦旦的承诺,她一心只为念书,爱情是她的禁地。  
  素素干脆就把课本举过了头顶,在心里念口号。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温婷有些察觉,毕竟是懂得暗恋的女子,心思也比他人缜密。“素素,你是不是还在为向然的事情烦恼?”  
  素素坐在床边上修脚指甲,做出一副看见哈雷慧星的表情:“花花你不要瞎想,我的心里唯一装着的是我妈妈,至于他……”素素稍微停顿:“他心里有另外一个她,所以我们根本就是不相交的平行线,各自来了各自散。”  
  温婷诡秘地笑:“姑娘,我是在问你的烦恼,不是在状告你偷偷喜欢他。此地无银三百两嘛。”  
  素素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这妞就晓得些情情爱爱的,你要是考不上大学,我看何小班他要不要你。”说完她继续修指甲,完全没有注意到温婷失色的花容。等周欣桐从外面回来,温婷已然是梨花带雨,哭得人心都要被棉花糖碾碎。  
  那一晚,三个女孩子就张大了眼睛直勾勾盯着天花板上的日光灯,从燃起到熄灭。她们说一些女儿家的心事,说何宝说向然也说卓旭阳。  
  周欣桐最是沉默,比起素素和温婷,她就好像少了块细胞,缺乏天赋。素素问她:“二丫,你就没有对任何男生动过心?”素素觉得她很久没有这么心平气和同周欣桐谈过话。  
  周欣桐呵呵地笑:“爱情多烦恼,谁能说从现在就能到永远。没有永远就一定要分离,在我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之前,我不打算承受它。”听她一番话,温婷和素素一致觉得,她就算不去做爱情专家最起码也应该写出几本好书来,供她们这样年纪的孩子观赏。温婷说:“那样不仅拉风,还可以赚很多的钱。”说到钱周欣桐就缄了口,温婷和素素你一言我一语规划她未来的作家生涯,讲到末尾了才发现周欣桐的反常。  
  素素的脑子转得快,她问周欣桐:“二丫,你还没给我们说,你为什么要去十五号当铺做清洁工呢。”温婷哑然,除了素素和向然,她是班里第三个知道这事的人。  
  结果她们无论怎么追问,周欣桐都不说理由,就是呵呵地笑,或者说,没那么严重啦。这样的女生,素素只在电视上看过,她们通常出身贫寒却优秀得很,勤奋,勤俭,勤劳,而且懂事孝顺,绝对是标准的正面人物。  
  素素想起高二的时候,她在地上掉过的毛巾,周欣桐帮她捡起来还洗干净,可她转脸就趁着人家不注意,把毛巾扔到了垃圾袋里。还有一次她回来,刚进屋就看见周欣桐端着她的杯子在喝水,她咋咋呼呼一声吼,吓得周欣桐把杯子摔得稀里哗啦。她不断道歉,说当时她自己的杯子有点漏水,可素素就是没有拿出好脸色。后来周欣桐去外面买了个一模一样的杯子来赔她,这才让素素的心里好一阵畅快。  
  可是她现在觉得自己的确过分了,她涌起强烈的不安。她又想起爸爸,想起他蹲在老房的院子里刨土种花。素素问:“这么脏,你为什么不怕?”那个时候爸爸就告诉她,越是害怕就越要克服,不能让洁癖成为生活的一片荫翳。就算不能根除,最起码要将它当成敌人一样躲着。  
  嗯,错的是洁癖,不是周欣桐,也不是她程灵素,她这样想的时候觉得自己真是开绿灯的天才。  
 
[离别是捣蛋的心痒]  
 
  春一直暖,花一直开。暖着暖着,开着开着,就看见夏天蹦蹦跳跳地来了。  
  素素穿起她窄肩细腰的小短裙,黑色,颇有些晚礼服的味道。卓旭阳曾经说这裙子让素素看起来过于成熟,素素也因此将它挂在衣橱最暗无天日的角落里,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去碰它。  
  可是今年素素又把这裙子翻出来。用最简单的话说,她觉得她一直在长大。她很快就要到十八岁了。虽然看上去她还是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模样,但她的成年礼,仍然让她充满期待。  
  素素一直希望,爸爸可以看到她笑起来很成熟的模样,而不是小候踢翻花盆的小丫头。  
  卓旭阳看见她款款地来,竟然有些瞠目结舌,锈了他的伶牙俐齿。素素怕他这反常的状态指不定又冒出什么惊人的语句来,埋着头就钻进了教室。她听课,做作业,又听课。一直到中午放学,屁股才离开板凳。而这期间卓旭阳竟然还一直很安分。  
  素素忽然就想,卓旭阳是不是也已经长大。  
  每一个孩子,都要长大。这是她们小时候通常挂在嘴边的词,如今已经一步步来临。  
  老班在黑板的右上角挂了一个倒计时牌,白底红字,写着:离高考还有90天。据说这是学校的规矩,历届的毕业生,在最后的这段日子,天天都要被这牌子压着,视而不见绝对是妄想,只得越发的紧张。  
  逐渐地,空气都开始体恤他们,好像在散发一种使调皮的孩子安静的魔粉。  
  素素不再迟到,抱着她的历届高考题就像是抱了金砖。  
  卓旭阳也安静了不少,再没有得到前排同学转过来狠狠扫射他的目光。  
  温婷的参考书比谁都多,每回考试她都能指出某题曾在何处跟她打过照面,可她最后还是没有记住。  
  苗栋栋让卓旭阳不许再给他讲什么星际争霸,他要金盆洗手退隐江湖,还把金庸古龙梁羽生全都压在了箱子底下。  
  连何宝,都只是在座位上咬着笔杆子,做一些比奥林匹克还难的数学题,不再那么勤快地往办公室跑。  
  只是。素素还是会在偶尔出神的当口,想起风的呜咽灯光的迷离,想起漆黑的大桥头,她曾踮起脚亲吻向然时的模样。  
  只是。温婷还是会在忧心自己分数不济的时候,偷偷掉几颗眼泪,然后猜想,何宝到底是要她还是不要。  
  只是。周欣桐虽然避开了众人的询问,一如既往把头埋在书本,却还是会挂念乡下的爷爷。他的病,究竟能不能允许他吃到自己辛苦挣钱买回的燕窝八宝。  
  而向然,在回忆他的轻狂过往时,想起那个叫涵静的女孩,却总要觉得她背后还有一个程灵素,在眯起眼睛对他微微地笑。然后他就靠在他的枕头上,唱清清凉凉的校园歌曲,唱老狼或者许巍,惹得一屋子的人都跟着他哼,眼里就泛起氤氲的潮湿。  
  离别是捣蛋的心痒,在这样紧迫的时光,还要惹得他们去挂念即将来临的感伤。  
 
[要记得像老鼠那样快乐]  
 
  最后一次大规模的狂欢,是在八月二十一号那天。卓旭阳的家里。  
  外面是炎炎烈日,温度已经快要烧到四十。苗栋栋说幸好这世间还有人发明了空调。何宝就拍他的头,说幸好这世间有一个卓旭阳,可以将苗栋栋同志从古代拉回现实,知道家用电器原来不止手电筒。结果逗得大家哄堂大笑。  
  温婷在沙发上眯起眼睛看他,一如从前,装满了“秋天的菠菜”。何宝等大家笑累了,就走到温婷面前,很绅士地伸出手,弯了腰。温婷擦了胭脂的脸,更加发红。何宝拉开了嗓门:“我要让大家都知道,你是我何小班的女明友。”  
  然后男生起哄,女生就在旁边鼓掌,连老班都推了推眼镜好气又好笑:“何宝,你以为毕了业就没个章法了,你要是敢成天顾着谈恋爱,我家小惠以后可不给你吃外国原装进口的巧克力啊。”老班这么一说,温婷吓得把伸出去的手突地就缩了回来,结果老班自顾自笑得比谁都厉害。  
  “何小班,你怎么认识老班的女儿呀?”大家异口同声。  
  何宝耷拉着脑袋嘀咕:“叫你不要说出来的,你偏说。”他又吐了一口气,算是给自己壮胆:“许老师,她是我舅舅的老婆。”  
  这下可没了何宝的好日子过,温婷眼看着何宝被一群人按倒在沙发上,叠罗汉似的,她要拼命掩饰自己的紧张都不成。大家都说老班偏心,选何宝做班长,何宝说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结果那些喊打喊杀的声音更加激烈。幸得厨房里有人拿了西瓜出来,温婷顺势这么一吆喝,何宝才从虎口脱了险,还忿忿地说自己居然不如一盘西瓜。  
 
  可是那次聚会,素素和向然都没有去。向然给她打电话,那声音,素素说是在药酒里浸泡过,钻进她的耳朵让她浑身都觉得发苦。他说:“我要走了,不知道外面是怎样的天地。”这口气可比当年素素的爸爸离开的时候,前途渺茫却还是说要拼了命出去闯一闯。  
  素素说:“何宝和温婷都在天津,何宝在南开,温婷读的是一个航空学校,隔得不算远。”向然说:“我知道。”  
  素素说:“卓旭阳还是那么痞,就考了个专科学校,幸好他老爸有钱,以后可以升本。苗栋栋就厉害了,文科生都能进西南财大,不过可惜,他还是没走出这个盆地呵。”向然还是说:“我知道。”  
素素说:“咱班考得最好的就是二丫了,她说以后要拿未名湖的湖水给我做生日礼物。”向然点头,比上句话多说了一个字:“嗯,我知道。”  
  素素于是就觉得鼻子酸了,喉咙有东西哽咽着,她猛吸了一口气:“向然,没关系的,你只是发挥不好,复读吧,我……”她一连吐了好几个我,终于还是没有把后面半截话说出来。她就听见向然笑的声音,可她看不到此时向然脸上的表情,她担心他是故做的欢喜:“素素,厦门可以看海的。”这回轮到她点头,说“我知道。”其实刚才素素是想说,我会一直陪着你,即使,不能每天在你身边。  
  向然说:“你要是在西安觉得闷了,看厌了那里的沙尘黄土,你就来找我,我带你去看海。那个时候我已经挣了钱,就可以给你买冰淇淋,再不会像以前,每次都只买一块钱的那种。我听他们说,有一种冰淇淋叫哈根达斯,好吃得像老鼠。”  
  素素被他这比喻逗得又哭又笑:“向然,那你记得你也要像老鼠,像老鼠那么快乐。”  
 
[天大的芝麻]  
 
  那些华丽的,忧伤的,懵懂的,苦涩的,关于青春,关于梦想,关于他们又爱又怕的,牵手,拥抱,倏忽之间,就在生命里陡然蜕变。他们离别,然后相互挂念,知道年少的时光是帮助他们去飞翔的翅膀,像每个孩子儿时都盼望的,长大,长大。  
  感恩,又感伤。  
  素素离开的背影很孤单,妈妈送她到站台的模样,也很孤单。素素把行李搬进车厢的时候,觉得很累,然后泪水就从眼睛里流出来。  
  素素到学校之后安顿好一切,想起她很久没有整理的网络日记本。当粉色的页面跳出来,她想起自己在家乡的那十八年。自从离开,素素几乎每天都在写想念想念想念,不是在纸上,就是在心头。她之前从来不知道,她会那么留恋一个一直想脱离的地方,留恋已经厌倦的草木。  
  这会儿,日记本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留言版,大多是一些网友询问素素的近况,或者祝她高考成功一类的话。  
  妈妈很高兴素素没有食言,西安外国语学院,对素素来讲是个不错的学校。老班这次也大放异彩,2003级文科班的高考成绩,被做成红底黑字的宣传海报,题目上写着创历史新高。当时苗栋栋就扔了头上的鸭舌帽,像出笼的跳蚤,大声呼喊:“让那些歧视文科生的老古董见鬼去吧!”素素咧着嘴笑,她想或许这样的老古董不会太多吧,只是她亲爱的表妹偏偏就这么碰到。  
  想到这里,素素看见留言的人当中赫然有一个卓旭阳,大段大段的话,看上去好像是一篇小说。卓旭阳的文笔虽然一直不怎么样,但叙述却很清楚。素素看着,末尾的部分尤为突出:  
  即便是王子,他也有喜欢一只天使猪的权利。猪是他的宝,他在明处陪她说陪她闹。他贪恋她笑的时候两个不深不浅的酒窝,怕她哪一天成了忧伤的阶下囚。他于是每天都要努力让天使猪露出酒窝出来。  
  天使猪还有黑色的小裙子,膝盖都遮不住。但是好看,真的很好看。尤其是后来,他竟然因为这样而变成笨熊说不出赞美的话来。  
  都说喜欢一个人不可以憋在心里苦自己。说就说吧,他是王子,不是哑巴。他在弱水三千,就取这么一瓢。他简直就是精神可嘉。  
  素素很平静地看完,眉毛头发都起了涟漪,但终归是不够波澜。她在卓旭阳的留言后面留了一句话,手指很跳跃。彼时她的心情,就像啃一个西红柿,不酸得慌,也不甜得腻,味道很适中:  
  关于那些没有成形的爱,英勇的王子一定有办法将它们打败。天使猪是他的春暖,但不是他的花开。  
  这句话很经典,以至于卓旭阳后来看到了,顾不得许多,就一个劲劝素素去当作家。  
  素素当时很意外,卓旭阳竟然一点都没有传说中男生追女生的状态,也没有因为自己的拒绝而沮丧或颓废。反而就她的文笔展开了激烈的讨论。素素觉得这让她很窝心也很感激,她甚至很得意地想,这些年的兄弟果然没有白做。她一高兴,差点就跟卓旭阳说,好,我这就去当。  
  曾经以为天大的事,就这样变成了芝麻。天正蓝,花正好。  
 
[幸福,是天使的眷顾]  
 
  再后来,素素有了男朋友,穿宽大的棉T恤,深色休闲裤,adidas的球鞋,再普通不过。他带素素去吃哈根达斯,精致小巧的一份,就需要素素大半个月的冰棍钱。  
  男友跟素素说:“哈根达斯的广告一直就是这种冰淇淋的卖点。”素素不明白,问他为什么。他便眯起眼睛很陶醉地笑:“广告语是这样的,爱她,就带她吃哈根达斯。”  
  那天晚上,哈根达斯的味道在素素的梦境里都留了余香。她又想起向然,那个说要等她去厦门吃哈根达斯的男孩。他当时许这个诺,也许不知道其中的蹊跷吧。他的心里,是不是还装着那个给了他一辈子去不掉印记的女孩?他现在,过得究竟好不好?  
  还有爸爸,他现在是在自己的左手还是右手的哪一个方向,他又过得好不好呢?素素其实一直都懂,她知道爸爸不会再回来。他的闯荡不过是借口,是骗得素素心里好过的借口。  
  素素上初中的时候就知道,离婚,就是曾经相爱的两个人,各自去找寻下一段爱情。婚纱是白色的屏障,隔开他们彼此都望不见的忧伤。只是爸爸很豁达,妈妈却一直舍不下这忧伤,愿意承担一个人的地老天荒。  
  这也是白头到老,是白了他的头,而她独自到老。素素想起来,始终觉得有锯齿在身体里穿梭,但她明白,妈妈骗着她,是要维持她毫无希望的希望。她于是努力做出坚信的表情,来填补妈妈缺乏快乐的快乐。  
  她们相互依偎,相互取暖,直到天光大亮。素素说她就是妈妈最好的解药,不让她去碰那些,忧伤的过往。  
  素素想着想就睡着了,她还是第一次说梦话,说你们一定要过得很好。  
  醒的时候,天空晴朗,那些云朵看上去真的很像棉花,透着微甜。因为是周六,宿舍的人都去逛街或者上自习,房子里很安静。  
  男友在楼下喊素素,她探出头,看见树叶的缝隙投下斑驳的影。想起从前的课本,有人无聊到仰头数叶子拼接的大大小小的洞,素素匆匆跑步下楼,她想她其实还真的愿意做一次这样无聊的事情,好让自己掉进回忆的坑,把随风的往事轻轻咀嚼。  
  于是,素素就这样傻兮兮地跟他说:“我们今天来数数吧。”可他竟然爽快地答应了。素素看缝隙,他就看素素,他的笑容里,似乎装着永远都花不完的纵容和疼爱。  
  素素在日记本子上写,她要珍惜王子和公主的幸福,感谢天使的眷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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