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剩真名叫什么,村里人大都记不得了,或者,根本没那么重要。
狗剩很小时候,母亲就跟外边人跑了,剩下父亲出去打工,就一直没有再回到村子。狗剩一直由奶奶带大。
小时候在村里,狗剩就一直穿着脏兮兮的衣服,头发乱的像猪圈里打滚后猪身上的猪毛,嘴里一直流着口水,一说话露着大黄牙。
别的孩子们在一起玩耍,狗剩经常一个人,女孩子见到他躲的远远的,男孩子在一起捉弄他。狗剩倒也开心,经常一副笑呵呵的样子,别的孩子捉弄他,他反倒更加开心,大概知道自己还可以让别人追弄,很得意。
偶尔狗剩去别人家找伙伴们玩,大人通常都是直接把他推出家门,还大声呵斥自己的孩子,别和狗剩一起玩,和一个憨子有啥玩的,那么脏。狗剩也不生气,只是笑呵呵的走开。
相比起其他山村,村子算半个“现代化”了。县里修建的一条重要公路很幸运的经过了村子,因此也带动了村里和乡镇的交流,农忙之余,很多人带着自家地里花生,地瓜,去镇上赶集。
时间就从手指尖偷偷溜走,一年一年,狗剩也快三十了,前几年他奶奶也去世了。
只是从前是村里大人们打趣他,现在,当年一起长大的伙伴打趣他。狗剩同龄人大都结婚生孩子,他却一直单着,方圆五村都知道他的情况,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
狗剩和小时候相比,完全就是按照比例放大而已,依旧脏兮兮的衣服,乱如猪毛的头发,一说话,口水就不自主流下来。
在这个一家丢了个鸡都能传遍所有人的村子,狗剩成了村里人消遣的重要环节。
农忙时候,狗剩也忙,自己家里留下的几亩地,这些年荒的荒,送人的送人,剩下的不多,够自己几口吃的就行。
其他人在地里忙活,只要看到狗剩,就会让他来地里帮忙,狗剩笑呵呵就过去了。忙到晚上回村里,通常是不让狗剩进自己家门,就在门口等着,给端出来一碗饭。
每每这时,狗剩在外边吃饭,很多人端着碗出来,一起打趣他。
“狗剩,想不想媳妇啊”。
“狗剩,知道娶媳妇后要干什么吗”
“狗剩,你娶个和你一样流憨水的媳妇,将来再生个流憨水的孩子”
随后,一阵大笑,所有人都很高兴,又有点意犹未尽。狗剩倒也不计较,笑呵呵看着众人,一边用手擦一下流下的口水。
忽一天外村人来村里招人,建筑工地的活,狗剩去了。
这事情完全引不起村里人注意,只不过在无聊之余,突然感觉一点不适应,没有狗剩打趣,好像少点什么。
村口的桐树开花了,落下,又开花,又落下,反复几年了。
这年临近过年了,村子里渐渐有些过节的气息,人人都忙活着过年的东西。
村口进来一辆白色轿车,后边跟着一辆货车。那白色轿车白的刺眼,随着白色轿车缓缓入村,早有人好奇的张望着,小声的嘀咕着。村里人,有轿车的超不过三个人,且早都不在村里住了。
轿车慢慢停在狗剩家门口,这下可不得了,就像一个炮竹掉进了鸡群,只不到五分钟,村里人奔走相告,这会,里外早围满了人,这种状况,只有村里庙会演出时才有。
轿车们打开车门,出来一个男子,一袭白色西装,头发亮的可以反射光。那人一回头,人群里先是安静,随后不知谁叫了一声狗剩,随后大家一下子嘈杂起来,听不清到底说些什么,但是几乎都是用手指着轿车旁边的男子。
男子依旧笑呵呵,大声说:“乡亲们好,我是狗剩啊,狗剩啊,我这些年在外包活,赚了一点钱,这不回来给大伙拜年,给乡亲们发红包,家家都有。”
人群再次沸腾,从最初的疑惑,惊讶,到现在,人群里大多是说不清是什么感受。
就在大伙还在指指画画时候,狗剩让人帮忙抬后边货车上的家具,人群里出来不少人,纷纷搭把手,抬货车上的电视,沙发,床……
人群散去后,不时有人嘀咕:“连狗剩都能挣大钱了,老天爷不长眼啊”。
“赚大钱算啥,我是受不了他那股烧包劲,不就赚了几个臭钱了,神气个狗蛋”。
“就是就是,不就开了辆破车,当年我开拖拉机时,他狗剩还坐过呢,神气个毛”。
第二天,狗剩真的挨家送红包,到谁家家门口,都是跑出来迎接着狗剩,让他进去。狗剩笑笑,把红包递过去,却不进门,就像以前一样。
随后人们私下下见面,迫不及待打开红包,相互打听各自红包里有多少钱,然后恶恨恨的说一句:“有点臭钱就显摆,以为老子稀罕啊”,说罢,赶紧把钱小心的放到口袋里,还不放心,过会就要把手伸进口袋确认下钱是否还在。
狗剩家门口挂上了两个大红灯笼,墙也刷过,门口还放了两个大音响,不停的放着歌,孩子们在狗剩家门口笑着,跳着,玩着。大人们在狗剩家门口看着,说着,指着。
就在除夕夜里,村里突然来来一辆警车,警车径直停在狗剩家门口,下来两个身穿制服的警察,进到了狗剩家。
这下又像砸开了锅,只几分钟,消息就传遍了村子,又是人群围在狗剩家门口,围了几圈。
只见狗剩陪着警察出来,也不说话,警车在前面,狗剩开着自己的车跟在后边。人群让开一道缺口,两辆车呼啸而去。
剩下人群在那里大声议论,大家放佛突然又找回了当年打趣狗剩的感觉,之前心里憋着的一口气,终于顺了。
“我早就觉得这狗剩不是当老板的料,这钱多半是偷的”。
“呀,我收了狗剩三百元红包,警察不会找我要回去吧?”
“没事,大家都收了,还能一个个要回去,这狗剩,穿的再好有屁用,从头到脚不是好东西”。
“大伙说,狗剩这次被带去,怕是要枪毙吧,还回得来吗”。
“反正狗剩也回不来了,他家里那些东西放着也是浪费,大伙们,要我说啊,咱们进去看看有用的,拿回去还能用用,免得啊,一直空放着坏了”。
这句话说完,人群里早有人冲进狗剩家里,搬沙发的,搬电视的,甚至连门口的两个大红灯笼,都被摘了去。
一时间灯火通明的狗剩家,这会又像几年前的样子,黑乎乎的,安静的好像没有人。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谁也没注意到什么时候一辆轿车停在狗剩家门口,有人看到狗剩回到家,看着家里狼藉一片,抬起手,似乎是擦了一下嘴边流下的口水。然后狗剩回到车里,倒车,转向,加速,车子飞快的驶出了村子。
后来人们才打听到,狗剩工地上大批钢材被人偷走了,警察联系不到狗剩,这才亲自上门把狗剩带回去一起帮忙调查下。
人们围在狗剩家门口,都不说话,只有不远处,几声炮竹声。
咚,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