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在客厅寂寞地吃西瓜时,忽然就感慨:夏不像夏!
现在的孩子,夏天只和冰激凌亲,青皮红瓤的西瓜跌了身份作村姑,他们看不上。我小时候,舅舅们还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傍晚四五点,太阳还挂在树头上,就开始谋划去田里摘瓜。等到晚上,瓜抱回来,十来个人围在小桌子旁举刀切瓜,汁水沿着桌沿淌下来,眼睛恨不得跳过去,当空里接住……那瓜真甜啊!
现在,天天可以吃瓜,因此,吃瓜这事,怎么着都隆重不起来。客厅里,我听着自己一个人吃瓜的声音,像支老曲子,自己起头,自己收,中间没有咂吧声来和,只觉得自己在唱夏天的独角戏。
还有知了,夏天就是捉知了的季节,不捉知了,算什么过夏天呢?
我家房子前有一排树,香樟、塔松、广玉兰……每天每天,知了在树丛里乱哄哄地叫,却从来没见有一个孩子举着长长的带兜的竹竿去捉它们。孩子们都到哪里去了呀?他们大概还不知道,即使捉不到知了,还可以在草丛里,在树干上,找到知了的壳呢!我算是比较开明的妈妈了,没有送孩子去暑期补习班,但是,他早早晚晚守着的就是一台电视机,那很有趣吗?还有比自己亲手捉到一只知了来玩更有趣吗?我忽然想起,我的孩子,他从来就不知道知了是什么样儿,他的童年,不过是淹没在一堆塑料玩具和一节又一节的动画片里。
想想知了们待在树上大概也无趣,没有孩子们追追打打,躲躲藏藏,生活了无激情,于是只好自个儿玩自个儿的,混时间。知了们在枝头上傻叫,孩子们在屋子里围着电视傻笑,各不相干。
下河游泳也不能够,我所熟知的那些清澈美丽的小河,皆因水质污染没人敢去游了。我小的时候,哪个黄昏不泡在水里!我奶奶骂我和堂姐是两只水鬼,咒我们怎么淹不死。我舅舅们更了不起,他们相约着游过长江去,江水比一般池塘里的水要冷,他们拍着胸口都不怕。蓝白条纹的海魂衫没有穿,湿湿地搭在肩膀上,吼着歌,耀武扬威,天黑前从江滩那边走回来。现在,困在酒杯大的浴缸里,丧失斗志,小手掌再怎么击水,都没有小鱼来咬脚趾头……这样的夏天,过得没情没调。
凉风也不甚盼望。记得那时,妈妈常常把凉床搬到塘埂上,为的就是贴着塘水吹过来的凉风。现在,太阳刚掉下楼房顶,人就早早回家关上门,开空调……我曾经躺在凉床上,听母亲唱《东方红》;如今我在空调房里,很少唱歌给我的儿子听,他嫌我唱得没有周杰伦好。看看桌上躺着的一把精致的蒲草扇,想想它从来就未扑过萤火虫,简直是一个多情漂亮的女人,一辈子没经历过爱情,真是辜负了一把韶光。
一个人对一个季节的认识,总是深深地烙上自己成长的印记。比如我,我觉得夏天就是吃瓜捉知了的季节,还有傍晚下河游泳,寻凉风,到塘埂上扑萤火虫,装在小玻璃瓶子里……只是,这样的夏,已经成为断篇残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