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对母亲的依赖感特别强,无论她到哪儿,小小的我总要跟着她。但我却不像其他孩子那样由母亲抱着,因为母亲似乎总有做不完的事,走路像一阵风,我当然只能默默跟着。有时还得机灵些,要不然,待母亲一拐弯,我便跟不上她了。和母亲在一起最快乐的时刻是在盛夏的农田里。烈日当头,我是不用下农田的。我只坐在田埂上不愿离开,因为这里有水和草的灵魂,更有母亲的气息。
我会脱下那双破旧的鞋,露出和其他孩子一样白嫩的小脚,只不过有些瘦骨嶙峋罢了。刚开始的我是绝对不会乱跑的,因为我的脚已有些红肿了,我那可怜的脚,只好一屁股坐下来,也从来没有想过什么虫呀蛇的,母亲竟也从来没有告诉过我这些。我会用草编些圈圈儿,戴在头上软软的,凉凉的。有时我会在上面插上几根狗尾巴草,那是我一直崇拜的郡主的形象——一顶美丽的毡帽;一枝飘逸的羽毛。小时候似乎很不在乎力气,也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不一会儿,我便蹲下或趴下去寻找那些古怪的洞穴。每当我欣然发现他们时,便会毫不犹豫地将手伸进去,只知道里面一定很古怪,里面一定有野孩子的快乐,但也似乎从没有拽出过蛇之类的怪物,每每只是龙虾等小家族。但有时它们也欺负我,每当我那小手被那大钳夹住时,我还是能将它们小心翼翼地拉出来,带着泪冲向田里的母亲挥动着手中的“战利品”。那是我无限的荣耀。
然后她会看我好一会儿,也许她的腰早已隐隐作痛了吧。 我低下头摆弄着龙虾,因为我看到母亲注视的不是我,而是远远的马路上邻家孩子的童车和玩具。我再也不敢抬头,因为我想让她明白没有童车和玩具的我一样快乐。可我分明感到母亲的眼光在马路上和田头的我身上来回移动,也许此时她还望着她满手的泥巴。我让母亲注视着我,聆听着我。我怕她又会在命运面前低头,我不想看到她在命运面前黯然失色的眼睛。“妈妈,太阳都落山了!”我们这里没有山的,但每到黄昏,母亲便喃喃的说:“太阳都落山了!”我只是猜想山大概是太阳的归宿吧!“嗯,太阳落山了!”母亲这时便收起镰刀。她竟能和我一样坐在田埂上洗脚,我赶紧抓起早已准备的草,飞快的,一个大圈儿便编成了。等母亲拖着疲倦的身躯向我挪来时,她便会蹲下,把我放在她半蹲的腿上,洗我的小脚丫。每一个脚丫她都帮我搓搓,因为每个脚趾上都有泥土。每每这时我才有机会给她戴上那个草编的圈圈儿。母亲的齐耳短发似乎总是油润润的,我总不明白,她那干瘦的身躯怎么会抽出这油油的头发的、呢?
她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挺好玩的,沾上泥巴的睫毛也似乎更有神采。有时她也想抱着我回家,但我不习惯她抱着,总是挣扎下来。太阳落山的时候,母亲拿着镰刀,却把手撑在身后,也许那腰需要生命的支持。我用草吊着我的龙虾,尾随在她的后面,手也背在后面,龙虾在身后一晃一晃的,也尾随着我。童年,在那太阳落山的时候,我就是这样陪母亲一步一步地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