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执湖笔,一笔春水起,教我思绪横飞至曾经,忆起与他相处的二三事。
儿时的夏夜,朦朦胧胧的黑色天空盖在头顶,响彻如雷的蝉鸣依旧回荡耳际。外公手执一笔,蘸墨、舔笔、起手、落笔。一纸写下来,就是他一辈子做人的缩影。外公那入木三分的毛笔字看似龙飞凤舞,实则有条有理。那一回,他写完一纸,放下笔,指着字,扭头凝视着我说:“你看,做人和写毛笔多像:写草书就是外表看上去随意自如、潇洒豪放,实则方圆兼备、毫不懈怠。做人也是,应该认真地对待每一件事。”
我忆起外公的严厉教导
十二岁那年暑假,外公让我练《钱塘湖春行》的行楷。虽说我七八岁就开始练习书法,但这是我头一次被外公许可去写古诗文的毛笔字。我自认清高地抽出一张白宣纸,熟练地准备好,然后果断落笔。刚写三个字,忽然发现写出来的字没有想象中的出色——“孤”的笔画不太清晰,“山”的构架不大和谐,“寺”的长短有些不对。我摇了摇头,又抽出一张纸。就这样重复了几次,捏着毛笔的手都已经酸痛无比,但这白纸上的字像是桃花开在了寒冬腊月怎么瞧都不太对。内心的烦躁像是炸弹一样在内心炸开,不耐烦的抱怨从我的嘴边溜了出来。我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又攥着毛笔,写了几个字,但写出来的字依旧令我不满意。“这可怎么写啊?!”我立刻罢了工,拿起了一旁的小说,熟练地躲避起了困难。
一会儿外公进了房间,看见我正津津有味地读着小说,笔墨纸砚堆积在桌上,他一把拿过我的书,压着怒火说:“练字去。”“我练了,练不好。”我理直气壮的告诉他这令人心烦、沮丧的事实。外公说:“人家说‘苦心人,天不负’,你静心了没?尽力了没?”他的一番话砸得我哑口无言。练毛笔是要沉下心的,刚刚我的确没有静心,是我没有做到位。我的烦躁都停在了过去的几分钟里,外公的一番教导给我带来内心的澄净安宁。
谢谢你那一次的严厉教导,那使我在之后人生中遭遇低谷时,能沉得下心,尽力填补一切的缺失。
我忆起外公的温暖陪伴
上了初三,学业繁重,作业做到八点半,复习到深夜时分。伴着对面大楼的零星几点灯光,眼前的英语文章忽然变成了26个字母拼凑成的天书。脑袋昏昏沉沉,像是有千斤重的眼皮,颤颤巍巍,快要支撑不住了。我放下笔,打算出去走一圈。经过客厅的时候,我无意间瞥见从虚掩的门缝里溜出来的外公卧室里的光。我蹑手蹑脚地打开门,看到外公还在桌前,背着一只手,一笔一划、认真投入地写着给我的临摹。昏暗的灯打在外公的身影上,我这才发现身体硬朗的他,竟已白发苍髯,在这窗外黑夜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他那被光线勾勒出的、老态龙钟的身形,在那一刻显得格外瘦小。视线渐渐模糊,我沿着那束光,回了房间。
后来我才知道,他每天晚上都会陪着我,一直到我入睡。那一段时间不善于夸别人的他,一直对邻居夸我认真复习、夸我努力。
月朗星稀的夏夜里,我一字一句背起文章。他深夜写字的身影,让我尽力而为,不负韶华,终无遗憾;他深夜陪伴的背影像是一泓暖泉,一下涌进了我的血管里,充斥着我的心脏。那束光一直在,他早已经陪伴我了十六年,接下去的日子,也将相互陪伴。静谧的深夜里,我从不是孤身一人,他一直陪伴着我。
谢谢你在一个个夜晚中的温暖陪伴,那使我在之后人生中经历孤单时,眼前不自觉地浮现出你在昏黄灯光下写毛笔字的身影。
我的外公,以湖笔、黑墨、白纸,让我明事理,陪我度过一个一个夏天。岁月总在不经意间,从我们脸庞悄声拂过,但与外公的亲情依旧驻足原地。我还是那样慢慢写着他给我的临摹,外公站在一旁,在夏日午后的阳光里,打量我的毛笔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