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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就像余秋雨一样,我曾经在苍茫的中华大地上迤逦了一排排深深浅浅的脚印。饱览了名山大川,在旅途中看风景,也在风景中看灵魂。看过“金龙三丈鲜如血”的东海旭日,见过“独将秀骨夹云寒”的赤彩霞。观过“春风日日吹不消”的峨眉积雪。赏过“遥记乡心到海头”的巫峡游云。
但是,在格式奇观美景中,在没有那一处比汨罗江那边的玉笥山更令人感动的了。
汨罗江到达楚塘,快进入洞庭湖时突然变得舒缓而开阔,两千多年前三闾大夫就在此怀沙投江。看了汨罗江,没有什么特别,江还是那条江,而水早已不是那条水了,城市的污水和文化的河流交融在一起,想起屈原,也不过是暂时的激动。而在汨罗江不远的那边的玉笥山上,竟把自己看得热泪盈眶。
二
玉笥山就在汨罗江的那边不远处,在汨罗市也算颇有盛名。也许,我当像屈原一样乘上缀满蕙草泽兰的桂木龙舟,涉江过去。
可是事与愿违。一条毫无诗意的大铁船将我渡过那条江。江水浊黄湍急,江岸远树如烟,早不复当年情境。即使如此,我还是忍不住向玉笥山奔来。一池碧水对岸,柳暗花明,树丛间那座红白相间的亭子,就是人们在屈原投江后为纪念他而建的屈子祠吗?
船上的人对我说,其实那不是屈子祠,它是当地民众自发筹资修建的另一个纪念屈原的地方,那里有传说他赋诗避暑的桃花洞。因为受到江水浸蚀,清乾隆十九年,当地知县将祠迁建于屈原曾经居住过的玉笥山上了。
屈子祠历朝屡经兴废,文化大革命的时候,这里曾是“革命”的重点,祠内文物几乎破坏殆尽。屈子祠改为了楚塘公社中学,且已成为风雨飘摇中快要坍塌的危房
1978年,湖南的政府才开始决定重修屈子祠。呵!历经沧海桑田,屈子祠竟然像一本书一样,皱皱巴巴地保存了下来。
我不知道有多少的学者和作家来到过这里,但刚刚到山门,就有一阵文化的幽香扑鼻而来。人们许是知道屈原爱美,尤爱楚文化之美,因此特意将山门修建得别具风格。呈八字形凹进的山门,改变祠宇一字形布局或直角凹进的呆滞,是饕餮形图案的变形,具有典型的楚文化特色。山门中高侧低,整体高于整个屋面,丹墀东西两侧厅突出东西山墙,恰似南楚民族图腾,也是屈原在诗句中多次描绘的凤鸟伏于山顶。门上“清烈公祠”四个字映入眼帘——“清烈公”?好名字。简简单单的三个子就完全地将屈原这一生展现出来。
在山门的中门上方,镶嵌着“五龙捧圣”的汉白玉石雕门额,五条游龙缠绕于云纹之间,正中有“屈子祠”三个大字。据说,这块汉白玉石雕当年在 “文革”中差点遭到“文化”的“革命”,幸好当时一位公社党委书记连夜请人将这块石雕和一些珍贵文物全部抹上石灰浆,与四周墙壁混为一体,才幸免于难。从古至今,对于艺术的戕害与尊重,总是那样此起彼伏,没有停息。
进了屈子祠,便见到一尊庄严的屈原铜像,矗立在祠院正中的草坪上。心不由得沉重起来,两千多年前,这义不负楚的三闾大夫或许就是这样一个姿势从汨罗江的那边走来的吧。
低头沉思,顶风徐步。屈原的“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果然是矣。我真的不敢想像,当秦人的铁骑踏破湘楚大地,当郢都燃烧于熊熊战火,诗人的心天塌地陷,“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谁不爱自己的家乡?但纵使奸谗当道,纵使王听不聪,难道只有踏过嶙峋的碎石,借江水永逝自己的灵魂才能解脱吗?据说诗人郭沫若是不赞成屈原怀石投江的。北伐的时候,郭沫若曾策马经过汨罗江,夜宿屈子祠,赋诗《过汨罗江感怀》曰:
屈子行吟处,今余跨马过。
晨曦耀江渚,朝气涤胸科。
揽辔忧天下,投鞭问汨罗。
楚犹有三户,怀石理在哪?
“怀石理在哪?”这种抽象的问题或许屈原是回答不了的。按照屈原博学强识的才能,周游列国会给他带来不少好处。或者做一个隐者,采于山美可茹,钓于水,鲜可食。但却在他的著作中可找到对此否定的蛛丝马迹。——“知死不可让”,“愿遵彭咸之遗则”。郭沫若的话有自己的道理,干嘛不圆通一点,现实一点,退一步海阔天空。可以去别的国家谋取高位,他们可正求之不得。
可屈原和当时那些择高枝求名达的政客说士不一样,他深深地爱着自己的祖国。无论漂泊流浪到哪里,故国家园,是他唯一的信念。直到最后,郢都被破,怀王客死,国家将亡,你便有了从未有过的放言无忌的力量。你问天哭地,上怨昏君,中斥奸党,下责国人,怀着无尽的悲愤纵身一跳,让那淙淙江水承载你的千古爱恨,万世忧伤。
那滔滔的湘流究竟带来了怎样的歌声,是爱国忠君的气节,还是鸷鸟不群的追求?我不是学者,无从解释。
不论怎样,屈原终究是沉下去了,怀着一块石头,一沉就是千年。直到他的祠修好了,香火渐旺了,才稳稳睡下。
毕竟,一个人的日子太寂寞。
三
来到祠外。
首先来到独醒亭。
传说屈原经常在这里与渔民农夫、村姑樵子促膝谈心,倾诉满腔忧愤,畅谈自己的美政理想。“独醒亭”一听便知取自屈原的“众人独醉我独醒”。此语用来作亭子的名子,这亭子也跟着雅致起来,成了全国十大名亭。清人郭嵩涛曾游历于此作七律一首:
浮云纷纭醉到今,千年看得几人醒。
九歌哀怨孤臣泪,三户销沉半角亭。
生死江鱼空磊柯,废兴秦鹿总沉冥。
赖有贤侯知此意,遗祠烟雨满沙汀。
品着诗句,在亭间小憩一会,便起身来到碑林,只有在碑林园算真正里与屈原一晤了。昂首追问头上这片永恒的青天:“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暗,谁能极之?……”从上天到万物,从太阳到月亮,从远古到自我,从生存到死亡,那175个问号重重叠叠,反复复,像冲出闸门再也无法控制的一江怒潮,激起万丈波涛。那样雄奇浩瀚的另类思维,那些峻急陡峭的奇思异问,直抵人类生命最深处的奥秘。那样如山如海、如颠如狂的生命激情,古往今来,又有谁能与屈原比肩?是啊!《天问》,是诗史的开端,更是探索史的开端。
碑林附近的山麓里还有一条清清小溪流。屈原每天在这溪里洗缨濯足,把它当成郢都的沧浪河,时常吟唱郢都附近的民歌:“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并给这条小溪取名“玉水”。因为有这样一个传说,人们就在这小溪之上修了一条濯缨桥。
沿着玉水往上追溯,就在这玉水之上有一座小土台。这里石壁陡峭,临江耸立,那一个月黑风高的深夜,屈原思念起自己的故国家乡,想起自己一腔热血满腹才华却无处挥洒,不禁“愤悱自释无韵骚”,呵壁问天,泪流满面。突然他听得山风怒吼,江水悲鸣,四周一片嚎啕痛哭之声。他发现他的眼前跪了一地男女老少,原来他们都是楚国的冤鬼游魂,闻听灵均吟诵《离骚》,字字血泪,忧民为国,都不禁悲痛万分,失声而哭。“一卷离骚山鬼哭”由此而来,人们为他惊天泣地的忧国忧民之情所感动,就在这个小土台上修建了一座小亭,命名“骚坛”。。。。。。
无穷无尽的传说,便会聚了玉笥山令人不禁反复咀嚼的湘楚文化。
四
屈原的墓在屈子祠后缘,是按照清代墓室扩建的,外形庄严壮观。青石盖瓦,鳌鱼翘角,青狮白象跃然石面。中间是墓志铭。门前四根立柱两侧镶着对联三副,我只记住了其一:“泪水沉冤千古遗憾;归山枕岫万世流芳”。内室设了红漆楚棺,被置于一个巨型的莲花台上。
自然来到墓志铭前,细细品读上面的文字,我不知道究竟是谁写的,但我相信这个人的遭遇一定和屈原有所相似,要么就是屈原虔诚的崇拜者,不然又怎么会写出如此的铭文:“大夫名平,字曰灵均。太岁在寅,诞生乐平。皇考伯庸,帝高阳之苗裔;始祖屈瑕,以封邑而为姓。大夫一生,忧国忧民。内举贤能,外御强泰。适张仪入楚,郑袖弄权。大夫罹难,披发行吟。山河破碎,汨罗冤沉。呜呼!大夫一生,正道直行。逸响伟辞,文苑丰碑;高风亮节,?j?j耀炳??;成掣霸ǎ?砜奚窬?4?裼愀菏??轲?世铮?狄鹿谥?#?缋锔咐现?椤6?袼?厍Ю铮?故颐稍蟆T竦厍ㄔ幔?牢恐一辍!薄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这冷清的墓中看过此铭文,总之日益减少吧,虔诚的游客竟没有拭去碑上厚厚的灰层。只看吗,又有多少游客细细品味过呢?扫一眼吧!你或许不必看《楚辞》,但这里的墓志铭一定好好看看。
别忘了,先将那层尘埃轻轻拭去。
五
人们传说每年农历五月,江水都要由西向东朝上游倒流数十里,那是屈原的灵魂回家了吗?
在玉笥山的最后几个日子里,不知屈原因看到国家的衰败落了多少辛酸泪。也不知道他每年回来的时候,在山间苦苦地踱了对少个来回。
屈原啊,你知道吗,在你离开的两千多年后,当你还在为国家的四分五裂而伤心垂泪时,就在汨罗江的那边出来了一个楚人,他领导着人们走向了光明。就像一朵莲花,在浊泥淤塞的池塘里傲然开放。就像一盏明灯,在漫漫夤夜中瞬间点亮。再后来,神州便换了模样,丰年连连代替了刀耕火种,高楼林立代替了满目夷疮,九州已不再那样苍凉。难道旷达的你还要低头沉思吗?看啊!那是你苍茫的湘楚大地上的骄子。
来啊,屈子,肉体的消逝只能带走这一生的烦恼,最终欢乐永远会显现出来。此刻我们当有一场神人共一的狂欢盛宴,当有一场恣意放肆,神游万里的人生极乐。所有的爱,都在这一刻尽情地倾吐迸发吧,披明月兮佩宝璐,让它们绚丽的光彩永远笼罩着我们;所有的恨,也都在这一刻冰雪消融吧,浇去胸中块垒,问人生能有几何。让我们登昆仑兮食玉英,与天地比寿,与日月齐光。
五
我不知道,还有多少这样的山令我有如此多的感慨,它所赐予我的绝不是简简单单的冲动。我不是湖南人,却如此的热爱湘楚文化,这不仅仅是汨罗江的馈赠,更多的是由屈原本身带来的实质文化物质。你要知道,沐浴在这种文化中,心智便有所启迪。
说白了,你应该去一座山,就在汨罗江的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