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雨,是一种记忆。
在学校读书的时候,男生院的当中长着两株历经百年沧桑的丹桂树。两棵树并肩而生,宛如一对情侣携手而立,每当夜风轻拂之时,那窸窸嗦嗦的摩挲声传至耳际,一种新奇的窥听兴奋感弄得我们寝室的男孩子们既亢奋又羞涩。
那些日子,我们谁也不曾在意过,欢笑、哀愁、私秘,笑料都如院中的花草一样,知名的,不知名的,小径上的,墙角的,石缝中的,不一而足,各自去寻找各自的归宿。春来秋往,寒暑更迭,任那些花花草草生生死死,枯枯又荣荣。
院子的对面住着一对年老的退休教师,老头大概有七十多岁,瞿瘦而高,老太太年纪和他相仿,瘦而矮。银色的头发伏贴在头上,证明了岁月的巨大征服力。他们在院中种了许多的花草,都是一些惯见的品种。我们认识的不过就是什么月季啦,栀子花啦。真搞不明白,他们怎能忍受这男生院里的嘈杂?
每日,我们上课下课谁也不去关注他们的生活,他们也好像从来就当我们没有存在过似的,相安无事。逢到天气晴朗的时候,老头儿便晒晒太阳,老太太则拿出一叠长方形的大块厕纸,铺在花架下的石板上,细心地裁剪成方方正正的小块。或者,拿出一个针线箩筐,缝缝补补。给人的感觉永远是慢条斯理,不慌不忙。
夏季的月夜,栀子花开了,那几丛一人高的栀子花次第开放,形如冰槌的花骨朵,绽出青边白萼的花朵,沁人心脾的幽香,能从鼻孔直接润浸入你的肺中。深深地吸上一口,闭目细品,那甜润的芬芳渗进每一个毛孔,难以自拔。
男孩子们开始行动了,下晚自习趁人不备,迅速地斩获一两朵花,塞进兜里。晚上放在自己的床上,伴着这优雅的馨香酣然入梦。
第二天,栀子花旁必定会有一块牌子立起来:好花堪摘勿须摘,莫叫无花空留枝。用毛笔书写而成的句子工整而有韵味,从笔法看出书写者的书法功底颇深。此时每天在牌子前都会有人议论纷纷,不是说花,而是议字。那些想把鲜花送美人的君子门也能望字兴叹了。
等栀子花凋零后,经过几个月的酝酿,那两株桂树便开始了他们长达一月有余的激情演绎。桂树的花骨朵是不显眼的,秋凉后,一夜之间,桂树便绽放出满树的红花。不是火焰而胜似火焰,那一团团、一簇簇的花,把芳香释放到空气中,笼罩了整个校园。没有住在这个院的同学羡慕死了,连那些对我们不屑一顾的女生都会用最温柔的语调对我们说:“帮我折枝桂花吧!”但不知什么原因,我们院中竟没有人攀上那两颗桂花树去折那些花们。连平时追女孩子最疯狂的情痴也不为所动,好像大家觉得去伤害两个相偎相依、共度风雨才换来芬芳四溢的“恋人”是一种最耻辱的罪过。
我们继续在这甜蜜的氛围中度过我们的时间,骄傲、自豪、满足。
风来了,两棵树轻轻的摇动起来。此时,一幅绚丽图画展开了。那些娇艳的桂花诉尽情衷之后,相约相携,纷纷飘落。我们这一群男孩儿,钻进着漫天的红雨中,任雨飘在我们的发上、脸上、手中、怀里,没有人欢呼,有的是微笑和感叹。伸出手去,接住偶尔跌到手心的几朵,完整无缺,宁静而安详。
此时,老太太也会蹒跚而至,手中拿着塑料布,团筛,还有一些其它的块布,她微笑的看着我们,说:“孩子们,帮帮我!”原来,她是要把这飘下的花儿接住。纷纷扬扬的雨滴,随着风的节奏,精灵们无声无息的共赴另一个约定。
啊,红雨的归宿竟然会是在一个老妇人的手中,他们没有掉落的地上,化作红泥,而是怀揣着梦想和希望,静静地等待永恒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