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小的时候,一直住在爷爷家。
红砖铺就行路,陈木紧闭为门。电灯是从外面接过来的电线,挂在危梁上,但总照不尽整个屋子,便用竹竿挑一挑移一移,这样走到哪里灯光也就笼在哪里了。可是我太小,即使有力握住那最长的竹竿,也是挑不到灯泡的,于是每至夜间,我便黏在爷爷膝下或是奶奶的臂弯里。
我怕黑暗,从小就怕。那个时候我暗暗想,长大后,我要让爷爷奶奶也住上明亮宽敞的房子,室内有白墙、有地板、有吊灯,夜半时上厕所不必摸黑出门、盛夏时穿再松松垮垮也不怕蚊虫叮咬。
幼儿园、一年级、二年级……就像一页页的肖书,时间也一天天地从指间滑过。
原先爷爷的住址上已是一片光新,新起的平房终于可以遮挡住风吹、日晒、雨淋。
于是到了暑假,我还是喜欢来到这个落后的乡下小院,陪着爷爷奶奶走在记忆中光秃的平直大道上。暖暖的夏风、日下的鸣蝉,就驻在了我的脑海。但是我仍是黏在奶奶的身边或是爷爷的身后,看他们在烈日下挥手洒落的汗珠、听他们锄地时那粗重的呼吸。我欲动却被爷爷制止,挽袖奶奶却出声劝退。树影阴翳下的我,坐在爷爷的三轮车上,心中想着,什么时候,我才能让爷爷奶奶可以安享晚年呢?
终于,他们老了,奶奶已不能再下农田了,爷爷也只好放下手中的锄头、离开座下的三轮车,搀着奶奶享受着夕阳的静好之景。或许,他们真的是老了,奶奶有一日握着我的手回忆:“……外婆一直希望妈妈是一个男子,在那样动乱的年代才更易安身立命。可好我出生不久就赶上一九四九了哩……”
奶奶从来不提这些的,就如我一直以为奶奶永远是这副苍老的样子。那天下午奶奶抱着我的手臂坐在沙发上,说着几十年前的旧事,譬如红衣的奶奶嫁给了英俊的爷爷,譬如邻里帮忙起房爬上爬下的热闹,譬如抚育子女的操劳,譬如父亲姐弟四人幼时求学的苦难,又譬如七六年四起的哭声与无心的食睡,再譬如忍心放弃二姑大学的机会而留给了父亲……
夏日的艳阳光芒就那么敛下去,我小心地靠上外婆的肩头,终是睡去……
过了那日,时间也就那样滑过,日起日落,便是斗转星移。
写下的题目是心中那朵梦,未曾思索,先前那些文字便冒出脑海又泻于了指间。分明是想写下我的“中国梦”的,可是脑海中爷爷奶奶搀扶而欲行欲远、背影在夕阳逆光下步步登高的画面却取其代之。
于是,我想,或许“它”,才是我的“梦”。
——是“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