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在黑暗的河流上》而试析诗境数味
按:最近又读起了席慕容的诗,想到一年半前的这篇读后。
可以说,《越人歌》是我这些年来邂逅的最难忘的一首诗,而席慕容的解读,于诗来讲又是一种超越,本来这世间的美感,也就是遗憾胜于完满。一年前,笔迹还是稚气的,有些放不开,但毫无疑问,对于这些结论,我至今没有改变对它们的坚持。
冷眼的诗人总给人太过精致的形象。诗的精髓是魂的火焰,是焰心迸发出的灼热的光芒,溅射四方的膨胀的张力,超乎语言本身框架的力量。好像一条暗流中闪烁的烛光点点,却可以照亮无际的迷惘。
迷惘可以被诠释,可以被眷恋,却不会真正失去。千百年来的歌者悉数同样的声声感喟,仿佛是同一个主题的不断上演,谢幕,然后又一次揭开那尚未愈合的血色疤痕,周而复始。幽掩的心扉——幸而那个突兀的呼声——使灵魂有了从梦魇中惊醒的余悸,暂留那一分温热的韵,那一缕凋残的香。
我们看到一个女子的掩面,脆弱的裂痕悄悄爬上她晶莹的、看得见血色与热切的心脏,体腔内撕裂的残躯,映在如镜的月下的河水。无人听到深处激荡着的涌流,那汹涌的心涛,也只是静静的隐匿。
第一次,由诗而窥探人生的非诗性。介于抒情和隐喻之间的诗是若即若离的,避而趋之,掩而探之。诗本身是一种相对作用的力,光焰是逆流于顺流交汇那一瞬激起的浪尖,停滞于永恒的一息。瞬间膨胀,只为呼喊,好像昙花蓄其一生之力、为一朝绽放。
芳菲四溢。我记得《诗的末路》中的那句——
当要删除的/终于/超过要吐露的那一部分时/我就不再写诗
是为一记。
一、寤寐思之,辗转反枕
骤雨之后/就像云的出岫
思愁本身于抒情诗是易于表现的,晦涩的雕砌往往形成反面的效果——在本书首辑的前面,看到如此文字:
在那古老的岁月里/也有过同样的故事/那弹箜篌的女子也是十六岁吗
还是说/今夜的我/就是那个女子
命运的吊诡使得情感变得迷离,眼前的一切仅仅是重重幻象的叠加,而这种叠加则演化为畸变的冲突,与外部的遏制积聚成为一股强烈的能量,并被消耗。
如果残存的是幻象,则有无尽的等。等待作为诗中的一个常见动作,相比逃遁是更为复杂的矛盾感。欲求之而仅立于地,必有预期在相对上渐行渐远的情愫产生。若是《蒹葭》所云的“白露为霜”、水岸朦胧便也罢,然有《关雎》之澈,便只得“求之不得”而垂首长叹了。诗的本身就是伊人之许,追寻之美,当肌体被舒展至一个足够触碰它的长度时,却听得帛裂之声。顿悟带来的清醒使你必定以理性对事接物,但美却不知不觉地隐匿起来。隐于梦寐。
于是梦寐瞬间有了辗转的成因。以一种最为轻巧的方式掐断今世对于前生的眷念。这之间,是不足以承载命运的千丝万缕的哀伤的。宛如越女眼中深邃的、早殇的挽歌: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诗人的双眸中并没有崩射出来的烈焰,她仅仅是掠过苇间的一阵疾风,使得游弋的枝谦卑地在同一个时刻对着同样的方向颔首。而那个方向,恰恰藏身此地——尔后,一切回复。梦寐依旧,而我们,已有了生活最始时的微笑的绽开。带着喜剧的安静的笑,辗转中看见幽独的斜阳下,——有无所依的痛。
也有爱。寤寐求之,辗转反侧。
二、在黑暗的河流上
现代的诗被夺去了韵脚所赋予的声律之美,“今夕何夕兮”的语助词如此无情地被剔去,却遗留着悠长的思绪,如歌的脚步。
听到桨儿划过水波的声音,女子清扬的越地的口音。小舟荡漾在如水的月色中,悄悄藏起故事的结局——而由诗着和流民去揣测。
氓望见那夜幽幽的月色,浸透越女的一泓秋水。而执笔的诗人却将目光滞留在那条暗流处,那不曾被照亮过的涌动,最终换来残酷的“不知”。抑或是译语的缘故罢。
爱情的诞生,是早在语言被确立之前的。她对于此诗的诠释,会是沉郁的灵魂的答案吗?然而,发乎情而止乎礼,黯夜无尽的等待使得河流底部的石砾销磨,呈现出冷冰冰的圆润——于是,倾诉的对象成为天际那颗惨淡的星儿,成为云间那缥缈不可触及的幽光。
我想最后的结局是错过,定格是失意的落拓。因为那不可思议的幻影,交叠而现地闪烁于心中的暗流,于是,有错认的幸福,有荒诞的永恒,有她曾经以为可以恪守一生的等候。但如今——
仿佛水中央,那朵沉静的睡莲。夜的沉谧让它减缓了呼吸。幽香依旧,丝丝缕缕,渗入女子飘逸的发丝,渗入她醒时的梦寐。
三、休止符
我们的语言,到底是为了禁锢还是为了解放?
写到这里,笔底依旧流泻着迷惘,因为——前面曾经叙述过的那种矛盾同样在自己的内心膨胀,某种希冀正在无望的寒风中趔趄。但,当想到那一缕睡莲之香,便懂得,对我与其他的每一个读者来说,这已是幽独的最佳寓所。
初稿写于2008年5月23日
后:
老师在评语中写道,诗,抑或是人类心灵最后的栖息地。“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寂寞是有共性的,所以,对于今日,心境还是可以悉数放入。诗人对于古诗及乐府的解读,撇去干巴巴的学术准则,在美学上无疑可以称为翘楚。
最近许久没有创作了,读读以前的文字,倒也是一种享受。时零九年十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