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秋天，天蓝得让卓雨晴想起天鹅湖，纯净、透明、稀薄又脆弱，蓝得让人忍不住想纵情拥抱。
湖边有云，那些轻飘飘的白衣胜过洁雪的天使，重叠起来像羊的脊背。
这些都不算是这个秋天最美的风景，卓雨晴在这个秋天发现，树木是画师。枝杈冲天，任意涂抹，那些简约的笔画是多么独特，还有枝头的小叶子，深绿、浅绿、深黄、浅黄。
将这一切都画在天空这块湛蓝色的画布上，背景就是太阳洒下金黄的光辉。不用剪刀裁剪，任何的人工都是多余，只要直接加上画框，就是一幅能够和毕加索媲美的佳作。
卓雨晴迟迟疑疑走在树下，忍不住欣欣然抬头看着天。
卓雨晴在古木参天的师大校园里长大。
一条旧石阶挂在高高的山坡上，坡顶是爸爸妈妈所在的英文系。那时候爸爸还没出国，他拎着黑皮箱四处讲课，爸爸和卓雨晴说得最多的就是再见。
卓雨晴在林子里玩过家家，妈妈常从楼房里慌慌张张地跑出来，她像从噩梦里出来一般，急急忙忙地喊：“雨晴，雨晴。”
卓雨晴生来就跟林子、花草、天空亲——她爱那些静静的物事。卓雨晴一到人多的地方，会没由来的慌。卓雨晴喜欢强化班，是因为门口的那段坡道，两旁是高大浓密的法国梧桐，人走进去就像是一粒小小的种子，小小的，轻轻的，散发着谷物特有的香气。
卓雨晴不慌不忙地走在那一帧帧树画下，意外地发现了一双眼，清澈、洁净，宛如头顶那清澈见底的天鹅湖。
卓雨晴总是坐下来找窗。
那是一扇公交车的窗。天空被楼群和树木遮掩，一闪一闪，像小时候捉迷藏的脸。思绪也跟着一闪一闪，无方向无主题蔓延。
卓雨晴一回头才发现老太太，她提着一篮子菠菜摇摇晃晃。卓雨晴惊得从椅子上站起来，连忙让座。
因为慌，卓雨晴没站稳。车子急刹的时候她歪倒了。
“啊呀，对不起！”卓雨晴撞到了人。
“是你！”
卓雨晴和这个人同时叫起来。
卓雨晴脸红了，像草莓出熟的时候，一波接一波的——从看到老太太开始，到最后摔跤。
“哎呀，这个女娃娃真是好！”
老太太笑起来，像一朵盛开的菊花，卓雨晴永远也不会忘记她齐整整的白发，豁了牙的嘴，和长满了老茧的手。
那一篮子的菠菜，亮亮的，湿漉漉的，像一颗颗动情的心。
从车上跳下来，灰蒙蒙的天空有了太阳。白白的、圆圆的，仿佛剪纸。
“再见！”
周末全市的精英或非精英都在强化班云集，卓雨晴不想和这个人一起走。
“你等人？”那双眼睛实在太亮了，有一种莫名的情绪直冲卓雨晴的心。
两个人一前一后遥远地走来，太阳慢慢的亮了。少顷，光芒万丈。又是一个晴和的日子。
这个秋天晴和的不正常。
卓雨晴迎着阳光，眼睛马上就花了。她不得不靠在一棵梧桐树上，她得喘口气，仔细地想开来，放松一下。
那双眼睛固执地停在她面前，像分镜头，眼、脸、背影。这个人原来就是在强化班。
好像是课间，几个男生在楼道里海阔天空的神侃。其中一个的声音非常刺耳，像石子划在玻璃上。卓雨晴受不了，抬眼瞪了一下，就那恼怒的一下，卓雨晴遇到了那双眼。
他在嘈杂声中静静地朝她望，好奇，还有惊讶。
卓雨晴当时很慌。
很久以来，卓雨晴看见蓝灰色的异性就嫌多余。她没有跟男生深交过，在她眼里，他们就是异类。隐隐地，让他觉得危险。就像生怕把白裙子弄皱，卓雨晴可以和她保持遥远的距离。
爸爸妈妈离婚的那会儿，表姐告诉过卓雨晴，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表姐比他大一轮，在大学篮球队里当中锋，剃很短的头，穿蓝灰色的衣服。
表姐说话的时候，嘴里含着梅子。她怕卓雨晴没听清，冲她点点头，强调一遍，说，真的。神情怪怪的、酸酸的。
这年卓雨晴读初二。爸爸去美国有两年了。
那个暑假真叫“六月伏天人人摇扇我心寒”。卓雨晴怕了那阴暗潮湿的家，她一直在外面上课。
卓雨晴只能上课，一个十六岁的人想要反抗这个世界，卓雨晴觉得最好的途径就是考好。考来了才能有出息，让那个叫爸爸却没做到爸爸本分的人后悔。
那个漆黑的夜里，伏天的雨将行人撵到了公交车上，马路湿漉漉空荡荡的，路灯一片昏暗，车里挤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