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父亲于我眼中并不显那带有厚重感的沧桑,如以乐比人,他应属于那诙谐的乡间小令。只是最近空闲时,偶然间呒然发现他那绀鬓中亦夹杂着突兀的如苎华发,诚然是感觉自己过于冷漠,竟不知这挥之不去的银丝是何时与父相伴的。我心中倏忽间仿佛氤氲了一层恧疚的沆瀣。
父亲孩提时家境并不殷实,是不准有闲赋之人的,父亲一放学就得在稚嫩的双肩上背着个偌大似瓮的竹箧去割羊草,肩胛甚至会沁出血滴来。中学时代,他卖过冰棍,当过学徒(我爷爷是木匠),隶属半工半读。这些略透辛酸的经历在父亲口中是值得侃侃而谈的“史话”,讲述起来犹如在勾勒一个赫拉克勒斯那般自豪。我听着却充满了酸楚。
毕业后,父亲就职于一所中学,待学生近乎苛刻,但回家后,对我和母亲却是处处笑靥,甚至在我面前都不屑树立威信,总想逗我。这也许是天性使然,不过他在正事上从不会虚与委蛇地推托,而是一做就要使其臻于完美,责任感爆棚。每天清晨约摸五点一刻,他就在我的酣睡声中起床(为了赶公交),虽然两个房间并不紧邻,但他却总是蹑手蹑脚。又是针对他这种轻巧度,我还常戏谑他为干谍报的。黑夜还未褪去昏暗的色调,玉壶未遁,玉绳低转,窗外朦胧着阑珊的灯火,又是只有汽车呼啸时的喧嚣才撕破这晨曦微熹的阒寂,父亲总会悄然洗漱好,接着便悠到厨房,打开煤气灶,为我与母亲准备早餐。春寒料峭,每年的初春总是父亲最难熬的时间段,时不时会传来几声干咳。每次咳嗽后,他都会踱到我房门前听听,只要我稍微发出一点声音,即使是如唱,?汔康姆?????蓟崛衔?谴蚪恋搅宋掖佣??职?尽N蘼巯姆?岸??盖滓蝗缂韧?
依稀记得小学时,我还在长安就读。有一次,早上太过仓促,忘了带语文书,到校后才懊恼不已。当时正值冬至,彤云密布,朔风紧起,大雪急至。无奈之下,我不得不踏着乱琼碎玉奔至传达室打电话。原以为父亲会不假思索地满口应允,但不料通话后却是另一幅迥然的光景,那头居然揶揄道:“哈!你小子终于要出丑了,平时叫你晚上整理好第二天的书本,你就是当耳旁风,再说今天下雪,你自个儿想办法吧!”我当时又惶又恨,没想到他说得如此之决绝,填膺的愠怒使我铭记了这次教训,此后这类事件便与我绝缘了。
父亲酷爱阅读,特别是历史小说,像《三国演义》、《说岳全书》都是他的至爱,而我母亲则不忍释卷的是各类杂志。也许是遗传,抑或是熏陶,我对古书特别是佚而复出的情有独钟。爱书自然要买书,我父亲与母亲对于这方面的花销问题上,见解有着天壤之别。父亲不仅欣然同意买我看中的书籍,还会怂恿我再买,仿佛是多多益善;母亲则是要节啬多了。想想父亲幼时,便知晓个中因由了。
正如硬币有两面,父亲也有不负责任的时候。提起他的这个瑕疵,好像是70后的通病——他总是习惯休憩时叼支烟,饭前呷几口酒。我与母亲几次三番地劝说,他固执得像敲不响的老木鱼,总不听,总不听。还会拿(如鲁迅)等人来做挡箭牌,牵强附会地罗织些不知出处的吸烟好处,如同孔乙己的那句经典之语——“不多也”,他还毅然地说:“这个嗜好是改不了的。”不过我也无病干咳后,他的吸烟量明显少了,并且从室内移到了室外,好像是改了念想了。
父亲最喜爱走乡间旮旯中萦纡的幽径,信步而游,而我,也将会在夕阳西下时,尾随在父亲身后,与之共同在逶迤虬途中不尽地猎奇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