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若水。
水的名字叫命运。
仿佛注定一生要去追逐无家的潮水,追逐越过水域的钟声。
小时侯读唐诗,就喜欢听钟声。印象最深的当然是《枫桥夜泊》中寒山寺里的钟声了。还有老杜的一句:晨外云外湿。想象中的境界是相通的:山、石桥、枫树林、纤瘦的河,一系孤舟和同样的孤单羁旅中的落第才子,独对渔火难以入眠。晚秋的后半夜,月亮下来了,乡愁却升起来了。一缕悠远的钟声恍如不可知的命运。游子眼角的清泪破晓的时候化作满天清霜,将钟声浸染得湿漉漉的。
这就是我最初知道的江南?钟声里的江南。钟声把江南敲进了一个塞上孩子的魂里梦里。一天天地长大,成熟。童年的梦也渐行渐远,慢慢地退进了历史,退进了唐诗。而钟声长成一棵树,名叫日子的鸟栖于其上。每当黄昏堵在胸口上时,就从枝头拍响翅膀,惊落了名叫往事的叶子。待循声望去,一切都化成无奈的风景,只留下一片绯红的印象。是谁的诗啊:鸟飞过/天空是什么颜色;你离去/孤独是什么颜色。
也曾想象教学楼对面的那幢钟楼,像是《巴黎圣母院》里的钟楼吧。钟声一响,奇丑无比而心若纯金的卡西莫多一定站在秘密的窗后,凝望着美丽的爱斯梅拉达跳起吉普塞人的舞蹈。她随风舞动的褐色长发是敲钟人眼中流动的似水柔情。钟声是他心中美丽绝望的爱慕,也是我心底没有目标的期盼。
一千多个寻求安身立命的日子潋眉而去,当钟声再次回响的时候,我知道我必须作别我的旧日,枕书怀人的旧日。钟声仿佛冥冥中的神示,在江南的召唤,带我走上陌生的旅途,去走很远的路,经过许多个春秋,钟声又是一把钥匙,一路启开历史尘封的书页,启开长天大地上驻留的诗心墨痕,让我在秦汉烟尘唐风宋雨里,在广阔而深厚的大自然中,把思想向更远更深邃的地方伸展,感悟历史的沧桑、人生的壮美、感悟天人合一的诗意,获得生命的体悟和机关凝神的皈依。
然后,我的灵魂包括我走过的日子将在钟声里安居、长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