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在偌大个天地间迷迷转转,为银行卡里的存款而疯狂。直到有一天蓦然回首才发现,原来我最宝贵的财富,正在灯火阑珊处。
——写在前面
桨起孤月乱,云落影翩然。
鹤尽风犹舞,桐眠景尚寒。
月光如轻盈的波斯毯,柔柔地铺上了清冷的街道,盛夏的风夹着白天残存下的浓郁的墨绿色来到我身边舞了一圈又无趣地离开。旁边扎着红蝴蝶结的小女孩孩挣脱母亲的手跳台阶,一步一步像冰雹重重砸在我心上。夜与月的交错,是血与泪的混合。我无力地低下头,任他点点斑斑。
“妈,钱——我要吃雪糕……啊!”童稚的嗓音是新擦拭的剑,倏地划过密不透风的夜,直抵我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小女孩站在台阶上向母亲招手,一不小心猛地从台阶上摔了下来。我再也忍不住了,心底伤痕出不断渗出的泪蓦地一齐倾泻出来。“钱——”同样的话,我这两天喊得嗓子都哑了。
那还是三天前——
“爸给我的零花钱,你凭什么扣下?”我冷冷地看着窗外的麻雀,声音从安意如梦中深海的发梢滑落。
“洋洋乖……”沐青斜站在客厅的对面,一袭纯白色曳地连衣裙抹掉了她浑身的虚伪和沧桑,只在安静的眼神中留下一丝轻柔而脆弱的女人香;她张开的双臂仿佛圣母在迎接世界。
“……把银行卡给我,妈替你保管零花钱啊。”
整个房间在沐青早春闲花般的声音中一点点酥软下来,我却坚硬如若,低下头挑起擦着劣质眼影的眼皮,死死盯着沐青清澈见底的双眼。沐青尝试着往前迈出一步,脚还没落地我的尖叫便滴着血划向她:“你——你别过来!”
“我是你妈!”见苦苦营造的气氛被我尖叫声撕烂,沐青索性撤掉面具大步来抢我的银行卡,细小的裙口在她的脚踝上留下血红的印迹,我感觉到自己柔嫩的皮肤里嵌着这个疯女人半长的指甲,我想象到窗外嬉戏的麻雀在枝上一颤,拍拍翅膀逃走了。
“哗——”蝉隐在树中奏响了烦躁的交响。
想到这里,我越发感到自己像刚才那样在夜色中独行,是一种多么贫困的样子:一个瘦得像夏夜的风一样的女孩子,再难再险也没有真正可以倾诉的朋友,再苦再累也没有可以歇息的地方,离了婚的父亲早已有了新的家庭,他寄来的那一点零花钱都被那个患有轻度精神疾病的、生我的女人……哦,那个疯子……
那个女人——“我是你妈!”沐青,这是你说的么?你还好意思提“妈”这个字么?你什么时候像个妈、什么时候让我活的像个有妈的女儿啊?卡里的钱是我的,是爸给我的财富,我会疯狂地保护它,你别想抢走!
天很凉,我扯了扯披在身上的月光。“不好意思,能请你帮个忙吗?”我愣了一下,慢慢转过头,小女孩的母亲很勉强地换了个姿势抱女儿,以便露出半边脸来跟我说话。
“帮忙照看一下孩子,我去——乖,小小不哭啊——叫出租车,去医院。”
我逆光站在母女俩面前,她们不会知道我看到这温情的一幕时哭得多惨。我不喜欢今晚,不喜欢她把人间的爱陈列出来,不喜欢她让角落里一无所有的我眼巴巴看着,把悲哀藏进长发中那片深邃苍凉的海里。
那个小女孩比我富有。她有这么好的娘,一个会为她着急、可以抱着她的娘……
新挑红纱冷,始觉绿蜡干。
年年弦断此,为谁梅妆残?
小女孩头上的蝴蝶结红得刺眼,渐渐地,我的思绪又回到了三天前狭小的客厅中。蝉闹得越发放肆了,我听见自己歇斯底里的声音——
“从小学到现在,多少次家长会……”
“你总不告诉我!”沐青累了,斜陷进沙发里,一只脚上半挂着粘满水钻的拖鞋。
“我怎么敢!”我的声音步步紧逼,身体却由于恐惧步步退后,高高的凉拖后跟在墙角蹭下一地漆皮,“那次你开完会,还没走到校门口就会犯病,所有的老师同学都知道了沐洋的娘是个疯子,疯子!”
沐青“腾”一下直起身子,温柔的双眼向外发射着虚伪到令人作呕的关怀:“我、我为你的成绩着急……”那无力的申辩,苍白的声音和她的裙子一样惨淡。
“可你自己得病还不够,还要硬塞给我一个疯子女儿的身份!”我的双膝“咚”的一声砸向地板,海一样的长发一浪一浪翻涌上前,把我垂下的落寞深埋于海底,“我唯一的财富就是这个身份,我有了它,感到别人看我的眼神都有古化石一样不可捉摸的内涵,多宝贵的财富啊……家长们一定不敢让孩子和我玩,我只好请人家吃饭、唱歌,只好去最贵的发廊把自己弄得和鬼一样……”还好哽咽阻塞了话语,不然我会说出什么?
“所以我不能给你钱让你去和男孩子在外面疯啊……”
“所以我要钱!”我被我自己的声音吓到了,它似乎穿透了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