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姓范,叫玉忠,他是一个职业杀手。他刀枪剑棍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任何被他锁定目标的人,绝对见不到翌日的第一缕阳光。
从来没有意外。他的眼神里带着寒光,眉宇间流露出不怒自威的肃杀,江湖上人送外号“死神”。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真实相貌,因为平日里大家见到的都是他乔装后的样子,但他在每次杀人之前,都会在被杀者临死时揭开自己的人皮面具,让他们看看自己的真实长相。所以,当时社会的头面人物都害怕在任何场合见到他,更害怕见到他的真实相貌,因为那样就意味着自己的死期已至了。他也从来都没有笑过,哪怕是一丝丝微笑,哪怕是在他最心爱的女人面前,他也吝啬显得那么吝啬。江湖上有人传言说,其实他的样貌奇丑无比,所以他才做了个人皮面具来遮盖住这个秘密;也有人说,他之所以不会笑,也跟这个奇怪的人皮面具有关,因为他一旦笑起来,就会胀裂掉那张人皮面具;也有人说,他之所以那么喜欢杀人,是因为他那张人皮面具很容易腐烂,每隔一段时间就必须更换一次,而他正是将死者的人皮扒下,贴到自己脸上去的;还有人说,我们最好还是别瞎议论了吧,免得他听到后,会朝我们下手的。于是,刚才还议论纷纷的人群,立刻吓得作鸟兽散,大家都怕丢了自己的性命。其实他也闻说了这些传言,但他是不屑于刺杀这些小角色的,因为他要杀的都是重要人物。他可不是随便遇见一个人就起杀机的,他是把杀人作为一种谋生手段,他的背后有着背景深厚的买家,他则按照人头的重要性和刺杀的难度系数来开价,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是明码实价,童叟无欺。是的,他的眼里只认钱,不认人。民国时期各大小政客军阀间相互倾轧,长在河边走的人,都难免会得罪一些人,很多时候桌面上没法解决问题了,便需要借助杀手来处理掉自己的政敌,让他们永远也没法跟自己作对了。这也为杀手这个职业提供了肥沃的土壤。而他,是所有杀手中最有名气的一位,买家舍得给他银子,因为他们都知道他办事稳妥,从未失手过。不过,在江湖上打打杀杀了几十年,他心里其实也厌倦了这种生活,虽然他杀人从来不眨眼,但其实他也知道自己造下了不少冤孽,虽说死者没法变成鬼来找自己报仇,但死者不还是有家属有朋友吗,万一哪天他们趁自己打盹的时候把自己给解决了呢?因此,他每天都在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生怕自己那天起来,脖子上的人头就不在了。他从来不敢在外面喝水,也不敢吃外面的食物,甚至都不敢跟陌生人对视,每次不得不出门打理一些日常生活中的杂事时,他都会戴上墨镜,然后将风衣的领子拉得很长很长,尽量不让别人看见他那张脸——虽然他那张脸上还贴着的是别人皮肉。 不过幸亏他为人警觉,虽然有大把大把的人排着队想找自己报仇,但直到如今,他还是五脏四肢完好的。
他之所以不想再干这行了,其中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在于,他喜欢上了一个叫叶子的女孩,那女孩知道他是干这行的后,依旧没有离开他,而是苦口婆心地劝他早点急流勇退,免得以后夜长梦多。所以,他决定在做完第一百个单子,挣够一百万美元后,便从此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他甚至还想好了,以后他就带着叶子远走高飞,隐居到加勒比海上一个叫洪都拉斯的岛国生活,因为那里再也没有人认识他们了。他已经杀了九十九个人了,今天夜里,他将要迎来自己人生中第一百单,同时也是最后一单生意。于是他收拾了一下装备,打算就此出发了。虽然在白天的时候,他心里感觉今天有点怪怪的,比如,他到楼下去买包香烟的时候,居然看见纸币上的国父(孙中山)在朝自己微笑——国父不是早就在民国十四年因肺癌去世了吗?尽管这很可能是个不祥的预兆,但因为他是个非常具有职业素养的杀手,既然答应了自己的买家,就不会践诺,他还是精神饱满地出发了他今天要杀的是一位叫秋水的报社小记者,是自己干过这么多年的杀手生涯中,这位记者绝对是最不起眼的一个小角色了,但这位穷酸的小记者说话的时候不注意分寸,得罪了当时一位省长大人,省长大人爱惜自己的名声,不想亲手杀人,于是便叫他去将那记者暗杀掉,这样省长大人就可以将责任推卸得干干净净,然后还可以堂而皇之地去参加这小记者的追悼会,为自己博得一个“爱惜人才”的好名气。玉忠想也没想便接受了这个任务,原因很简单,省长给自己的也是一万美元,这是请他出手的市场价,在当时是一笔巨大的数字。
他很快就找到了小记者在长沙城里租住的房屋地址,那一带卫生条件和治安条件都相当糟糕,而且那小记者还居住在一栋危楼里。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既然选择了做这行,就应该把所谓的同情心掏出了喂狗,心慈手软的人绝对没法成为一个合格的杀手。他通过事先准备好的绳索,潜入了那小记者在三楼的房间。那时候已经是午夜时分了,但那小记者还在烛光下忙碌着,他应该是在赶明天一早的稿子吧,干他们这行的都是这样没日没夜的工作。玉忠掏出了手中安装了***的手枪,想趁着他还在全神贯注写稿的时候将他干掉。一般来说,玉忠在杀人的时候都是用刀子的,因为他有一个习惯,就是在杀人之前掀开自己的人皮面具,好让对方看清楚自己的相貌。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想在这些大人物面前炫耀一下自己。但看来今天是用不着了,因为今天自己所要杀的是个小人物,在他面前炫耀也没有什么好骄傲的。所以他决定在神不知鬼不觉间干掉那小记者。而要干掉这小记者对他来说,简直就不会费吹灰之力,想当年,多少持枪杆子出生的草莽英雄不都死者了自己的手下吗?他扣动了扳机,打算一枪崩了那小记者后就迅速离去。他知道有人传言说他在杀人后要剥下死者的脸皮贴在自己脸上,其实那是误传,他脸上那块人皮面具是二十年前就贴上去的,用的是一种先进的西医技术,可以几十年不换洗。
“谁?!”忽然,那小记者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猛地一下站了起来。这是玉忠此前万万没有想到的,以他的能耐和水平,在杀死一个人之前,对方是根本察觉不出来的,因为他的脚步轻盈,动作麻利,几乎没有任何累赘的步骤。难道这小记者有什么特异功能?比如,他会提前预知到未发生的事情?还是这小记者是个身藏不露的世外高手,甚至他在业余也兼职干过杀手?不不不,这些情况基本都可以排查掉,这应该只是个巧合。果然,那小记者跑到房门外看了几眼,然后扯着嗓子叫了起来,“曼曼,是你吗?我知道你今天会来的,我们三年前越好了今天夜里想见的,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应该不会忘了的。”果然不错,他并没有发现自己,他只是在等一个叫“曼曼”的人,对了,听名字那应该是个女人,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那曼曼应该是他的情人吧?一想到这里,玉忠又不禁联想起自己的情人叶子来,她还在家里等着自己干完这一票后就远走高飞呢!玉忠心想,好吧,就看在这一点上,我就不用手枪杀你了,也用刀子结束你的生命吧。我敢肯定等你那情人曼曼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只是你的一具尸体了。玉忠觉得自己这是对小记者这样一位小人物的莫大尊重:让他在死之前看清一下自己到底长成什么样的。要知道在此之前,只有了不起的大人物才可以享受到这一待遇的。于是,玉忠从窗台上爬进了他的房间,索性故意让他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玉忠已经站立在了小记者背后,而小记者却丝毫没有发现,他还眼睛发直地站在门口,嘴里喃喃叫喊着“曼曼,曼曼……。”
玉忠在背后拍打了他一下,然后叫了声“喂!”“曼曼!曼曼!我就知道你会过来的……。”那小记者神经过敏一般回过头来,还想一把抱住自己。玉忠赶紧机灵地后撤了几步,他可没有这种特殊的癖好,和一个大男人搂搂抱抱在一起。“你不是曼曼……”小记者立刻像是一只霜打的茄子一般焉了,“你,你到底是谁……。。”“我是要杀你的人,”玉忠将手中的刀子杂耍般挥舞了一圈,“有人要买你的项上人头。“买我的人头?你是个杀手?”小记者居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我,我这颗人头也有人要吗?”“有人要,而且很贵,一万美金。”玉忠朝他伸出一根食指,说道。“一万美金!”小记者吓得整个人都矮了一截,“我的天啊,我不吃不喝一辈子都挣不到那么多钱,那你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人想要我的命呢?”其实杀手行业里一个不成文的潜规则就是,千万不能在被杀者面前说出到底是谁要他的命,因为担心万一没杀死,会让那雇主的身份暴露,这样就会坏了很多规矩,不过玉忠认为告诉这个小记者也无妨,因为他手无缚鸡之力,不可能逃脱自己的手掌心。“好吧,告诉你也无妨,是省长大人。”玉忠回答他说。“省长大人?”光是这四个字,就把小记者吓得不轻,“我,我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他了呢,用得着他亲自派人来杀我吗?”“那好,我索性好人做到底了,让你死得更明白点,”玉忠又将实情跟他说道,“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记者,居然吃饱了没事做,成天动歪脑筋想着去打探省长大人的隐私,人家有几房姨太太,每一房买了多少金银首饰关你屁事啊?你怎么也不想想,你算哪根葱啊,人家省长大人要杀了你,还不跟踩死只蚂蚱一般容易?人家现在算是对你客气,没有拿你家人怎么样,你死后还能混个因公殉职,你父母可以领到一笔抚恤金。”“难道我做错了什么吗?”小记者非常激动地理论道,“想当年我在美国留学的时候,我们的那些同行们不都是削尖了脑袋去扒政客们的丑闻吗?记者本来就是无冕之王,享有言论自由权,我认为这一点是天经地义的!”“傻小子,那是在国外,”玉忠说道,“在我们这个社会里是行不通的。”“之所以行不通,还不是因为那些政客们阻止了老百姓说话的自由吗?”小记者显得非常激动,像是要跟自己上思想课一般。
“我说不过你,也不想跟你啰嗦了,”玉忠奇怪今天自己说得够多了,此前他可从来不是这样,“你快点把命拿来吧!”“好吧,既然这样,我也就不多说了,”小记者闭上眼睛,“我知道我肯定不是你的对手,不过,在我临死前,我还有一个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