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生了爸爸和叔叔两个孩子,却没有一个孩子在身边。
奶奶年轻的时候爷爷就去世了,奶奶一个人把两个孩子拉扯大。四川地少人多,奶奶靠几亩薄田,种了稻子种玉米,种了玉米种油菜。下田回来,定会绕路到村外的河里摸几条瘦鱼给父亲和叔叔熬汤。奶奶这样持家一直到爸爸成年,结婚,然后有了我和弟弟。爸爸妈妈去北京打工,我和弟弟留在老家由奶奶照顾。奶奶用她的瘦鱼汤,又喂大了我和弟弟。我们想妈妈的时候,奶奶就搂着我和弟弟,给我们说北京的事。奶奶并没有去过北京,她所知道的都是叔叔回来说给她听的。我对北京无限向往,就问奶奶:
“奶奶,我们什么时候去北京?
奶奶抚摸着我的头发,柔声道:“会去的,会去的!”
后来,我们真的去了北京。不过,只有我和弟弟两人。三年级的时候,一场大地震破坏了我家的房子,震倒了学校的教室,很多人在地震中失去了亲人。听到地震,妈妈焦急地寻找我们。我和弟弟在电话里哭,妈妈在电话那端哭。地震那天夜里,奶奶听到声音,背着弟弟,拖着已经吓傻的我,蹒跚着冲到街上。身后,我们的房子轰然倒塌。尽管是黑夜,仍然看到飞起老高的烟尘。奶奶奶紧紧地搂着我和弟弟,我感觉到奶奶干瘦的手臂在颤抖。
那时候,爸爸妈妈已经用赚来的钱开了一家小饭馆。爸爸和叔叔忙后厨,妈妈负责招待客人。我们想着去北京可以和父母团聚就格外兴奋,不再想多喝一口鱼汤。
“我娃子到了北京,就没得鱼汤喽。奶奶轻声念叨着。”
“那我们可以在饭店吃鱼阿!"弟弟不知趣地反驳道。”
我看到奶奶的眼睛里满是忧伤,连忙用眼神制止了弟弟。我们出了村,奶奶仍然在村口瞭望,直到我们消失在山路上。回头望去,村子渐远,奶奶变成了一个小白点。那时候,奶奶已经白了头发,人也清瘦。由于风湿,奶奶的手和背都有些弯曲。
没想到,和奶奶一别就是五年。我在北京读完小学,又读初中,时间过得不紧不慢。我学习很忙,假期也没有时间回家看望奶奶。奶奶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老家,守着老房子,操持着政府给我们盖的新房子。而我对奶奶也渐渐淡忘,有时候和奶奶讲电话,也只说几句,但奶奶仍然很高兴。
因为在北京没有户口,我不得不回老家读书。当我出现在新家门口,院子里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人正在灶前忙碌。我轻声喊了声奶奶,老人从烟雾中慢慢挪出来。我万分惊讶:奶奶变得更矮,更苍老了。若不是那熟悉的鱼汤香味,我几乎不敢相信,这个老人竟是我熟悉的奶奶。我长大了,岁月却偷走奶奶的好时光。
奶奶颤声应着我,干涸的眼眶里莹润了。我这才知道,孤独和思念会把一个老人煎熬成干儿!那晚,我喝的还是瘦鱼汤,只是喝汤的时候,我不敢抬头,我怕奶奶看见我的眼泪。
我是晚辈中最大的孩子,我要为奶奶分担她的思念和忧伤。我尽量帮奶奶分担家务,但奶奶更忙碌了。叔叔有了孩子,我又有了妹妹,奶奶要为四个孩子做两次早饭,两次晚饭。无论放学多晚,锅里总是有热气腾腾的饭菜。奶奶不能离开家,就算有事,也要把饭做好才能出门。奶奶守着家,守护着我们四个,才有了爸妈和叔叔婶婶安心在北京工作,才有了热汤热饭和我们的健康成长。
现在,奶奶的风湿病更重了,医生说,她不能碰水了,但奶奶哪一天也躲不开水。奶奶也从来没有去过北京,她嘴上说人老了,不想动了,但心里是想去的。今年寒假,妈妈说一定要带奶奶坐飞机去一次北京。尽管奶奶去了也只能到处看看,并且不能长时间走动,但奶奶仍然开心。在村里,奶奶逢人就说,她要去北京了。
是的,奶奶要去北京了!奶奶一定要去一次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