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夜晚,天挂一轮圆月,如果能够登上绵绵玉阶,立在彩雕的亭中,看四周风移影动,听夏虫唧唧,那是多么美妙的事儿。
不禁让我怀念起南岳。南岳山峰相连相抱,山势高俊,林木荫蔽,无数级山阶连缀在浓浓的绿树杂草间。还在山麓时,只见天高云淡,好晴朗燥热。爬上几座山,你就感到云气是浮在空中,一团一团,从这个山岫里飘出,或者从那边的树顶生出,刚刚还在南麓瞧着的,不一会儿就戏到了东麓的山崖。而到南天门,最堪奇了,远远的一团云,竟然在你浑然不觉中就将你裹得严严实实,在白茫茫的雾气中,都看不到自己伸出的手,更不用说,脚下的台阶,更不用说前面的道路,浑身冷得发抖。又一会儿,自己的裙子显出来,鞋子显出来,接着胖的,瘦的同学一个一个从云气中数出来了,然后,山上的松树露出了自己湿润的叶枝……山中的云气来时扑头盖面,去时又毫不牵挂,不留丝丝缕缕,好逍遥洒脱啊。
终身难忘南岳拾级而上的仙味。
家乡的山虽不高峻连绵,徜徉其中有时也能让人领略到爬台阶的几份俗趣。有次和儿子骑车去桃花源,一路竹林桃树,溪水牛哞……久在城中,这会儿我们就像是两只放飞的鸟,在青山绿水中穿行,终于远远地看到了桃源山。寄了单车,登上长长的台阶,四周树老叶茂,林深静谧,没有想到,突然,我怀中的儿子吓得大叫起来,“瓜”“瓜”,他急促地呼喊。我回头一看,原来一只毛猴正伸着长臂抢儿子手中的瓜,儿子一吓,一塑料袋甜瓜四零八落散在台阶上。猴子先是愣了一下,马上缓过神来,大约是“微笑”地捡着瓜,又有几只大猴儿来抢。然后,猴子们一个一个地离去,猴队中可以看到一只小猴在母猴怀中正急急地嚼着甜瓜……
关于台阶的美好的记忆终不多,多半是现实生活乏味的原因吧。
早晨出门,晚上归来,家就在水泥台阶的尽头等着。早晨到来,晚上离去,办公室就在大理石砌的台阶的某一级静侯着。急匆匆地出外赚钱,又疲惫地归来养家,“台阶”对于成家的人来说似乎意味着无尽的“责任”。
偶尔凉完衣物,立在家中阳台,我不禁生出“逃”的思想。常常想着登几级台阶,远离尘俗,觅那么一处清幽,像牛样细细地反刍自己的感情——亲情,爱情或者友情。忆到那些遗憾的,就轻轻地叹息吧,任风去传播它,情到不能自胜时,还可以随意摘一朵花或扯一棵草,让泪珠滴在花心,或将草儿一截一截断在手里。走时,应该是零落满阶的碎草乱花和无尽的愁绪……
可是环顾我们生活的四周,哪里没有车,哪里没有人?
在白日的尘嚣中,我们挥汗如雨地“立德立言又立功”,坚信着“想要得到最好的,才会有更好的”。一切寂寂之后,我们该如何从白日的劳苦与无数失落中解脱呢?德国诗人荷尔德林有一著名的诗句:“人,诗意地栖息在大地上。”
于是,翻开古诗词,想象着月上中天时,穿着素缎红棱的女子就是自己,孤独地立在白玉的台阶上“遥望”着“玲珑的秋月”。清露浸湿了罗袜,也只是幽怨地对着长长的清影,那是多么凄美的情境啊。
想象着黄昏重游,曾经济济一堂“共我赏花”,现在却“点检无一半”。笙歌散尽,月下西楼,又有几人从“玉钩阑下香阶畔”伴我归来呢?飘飘孤影,醉后竟不知天又欲晓。
常常期盼着下一场秋雨,设想着自己伴着一豆青灯,在三更的夜里,听雨打梧桐,肠断在温庭筠的“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的词意里。那一个“空”字如冷雨样击着心房!忙碌一生,又有何可带去的?台阶一级一级无尽地展现在前面……
诗意就如早春的燕归,唤醒了人们久渴的春的思绪,于是,生活处处充满了诗情。
阶上铺上叶儿时,不仅想起 “冉冉秋光”的金黄丰硕;阶前草木繁华,不禁追忆着“隔叶黄鹂”婉转的啼叫;中秋无数人仰望皓月,不禁想起“瑶阶金阁”流萤点点……
有一日,从花农那儿讨得一种萱草花,植在朝去晚归必经的水泥石级旁,它叶细长如兰,花如百合。它每日立在道旁,送我出门,又迎我归来。看着它肥硕的绿叶儿,就让人扫去了很多的烦忧,也正是那一点儿绿,归来就变得更加快乐,有时还唱着曲儿。有一回,邻里的一位老者很惊讶,他笑话城里人把野花当盆景,原来,这萱草就是乡下人常说的“黄花菜”,我也听我母亲常说过,她读书时家里很穷,能挖到黄花菜吃还是好生活。后来,她嫁到我奶奶家去还吃了好长一段黄花菜。也因此,在我的那盆萱草旁常常会聚着些中年人或者老年人,有时他们还为花浇水。我归来时,石阶就变得很热闹而温馨。有一日,无意中发现“忘忧草”的花叶怎么那么眼熟,在网上一查,十分意外,萱草就是“忘忧草”,据吴李久华在《延寿考》中云:“嫩苗为蔬,食之动风,令人昏然如醉,因名忘忧”。
后有更大的发现,它竟是中国的“母亲花”,和外国的“康乃馨”有着同样的含意。远在《诗经、卫风、伯兮》里就有 “焉得谖草,言树之背”,意思是,我到那里弄到一支萱草,种在母亲堂前,让母亲乐而忘忧呢?
每当归来,看到青枝绿叶的萱草,享受着人世间最美的情感。我想像着,在无忧无虑的萱草红色的花海里,我牵着母亲的手正漫步其间;我也想像着,在某一日,我也渐渐老去,我的儿子能牵着我的手亲热地向前走着……
阶级绵绵,为何不诗意地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