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窗外是一堵红砖墙。山林冬季的大雾在墙的周围移动着。它们是一片云,飘移着,向远方,向天际,缓慢却坚定地移动。 白色的雾气轻轻拂过红砖墙上萎靡的青苔,悄悄地,慢慢的,涌向我。我几乎能数清那些极小的水珠,它们轻盈得宛若丛林深处的小精灵。
浓雾中,只见光秃秃的枝桠的轮廓,隐约着,像身后听不真切的呼唤,来自远方的呼唤—— 村里有一口石磨,整个村子的人都来这里磨粮食。石磨的沟槽里,磨出过大米,粗一些的喂牲口的玉米粒,给人吃的玉米粉,磨出了年年岁岁。 磨盘把涓涓细流磨成亩亩良田,一滴滴汗水随着磨盘的旋转,转过清晨的露珠儿,天边的晚霞,转成满仓的粮食,转成香喷喷的米饭。 我问爷爷:“石磨磨了这么些年,里面的沟槽不会变得平缓吗?” 爷爷说:“早些年才雇人打过一回,还能用许久咧!” 那会儿,村里刚富裕起来,村里的人们请了小镇上最好的石匠修补这陪伴村里的人们走过艰苦岁月的石磨。后来,石磨的邻居们,那些低矮破败的泥巴房子也变成了一幢幢小洋楼。
那时候,我已经上幼儿园了,每次到爷爷家去,就赖在爷爷身上央着爷爷磨豆花。 我喜欢看奶奶驼着背,一勺清水配上些许黄豆,娴熟地倒进磨盘的洞里。总希望自己能像豆子一样钻进去,看看磨盘是如何把一粒一颗的黄豆变成粉末,变成浆,变成白色的泡沫。石磨有节奏的“嗡嗡”声,总能给我无限的想象。 时至今日,石磨依然伫立在幺奶奶家的房檐下。尽管有了豆浆机,有了打粉机,可村里的人们还是乐此不疲地用石磨磨豆子,磨玉米糊。我是个“粗人”,只是喜欢石磨的声响;爷爷却说:“石磨磨出来的才香,机器打的都没有那个味儿。” 村里若是哪家来了客人,主人家必定要提前泡好豆子,磨豆花招待客人的。
人们一边磨豆花,一边聊聊天南地北的大小杂事,唧唧喳喳,和着石磨的声响,好不热闹! 用完石磨后,主人家会打来清水把石磨清洗干净,方便别人;清洗后的水也可以喂牲口。我一说起这事儿便觉得好笑——牲口都觉得好吃,我却吃不出是什么味儿。 时光已把岁月打磨成一粒粒光滑的黄豆,岁月却在父辈们的面庞上割出一道道沟壑,像是石磨芯里的沟槽。
有时候我也会想,以后我要带着我的孩子,回到村里,趾高气扬地指着石磨说:“喏——你总以为自己知道很多,这个东西你可认得?” 他摇头,我便说:“那是石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