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阳明媚,熏风送凉,当人们还沉醉在奥运祥云火炬传递的喜悦中,然而,一阵楼晃,几阵玄晕,人们从楼宇,从超市,从馆所,从一切正在呆着的地方冲了出来:发地震了!发地震了!接着,惊相打听,接着……连日来,我们的党在紧急部署,我们的子弟兵在顽强挺进,我们的人民在流泪,在关心,在支援,我们的心在流血……诗人是人民的赤子,是时代的良心,无数诗家、词客,才子、文女停下了他们的酬唱,收起了往日的清音,消敛了卿卿我我,遁隐了无病的呻吟……他们不约而同地转向了汶川,思飞川北、绵阳,泪洒惨不忍睹的震区,笔写流血的诗行,发出时代的真音。于是,我们的“红袖添香”网上,弥漫了一片哀歌,也多了几分激昂。
几天来,我沉痛在电视屏前,点击着最新的网讯,寻找着流泪的诗词,也发出自己的哀吟。一些咒地震、表沉痛的诗句引我同鸣,一些寄慰问、喊挺住的律句也使我不能言否,一些唯有启承转合、平仄工稳的座谈会发言稿式的诗词又令我……难道我们“红袖”网的诗人词客只会莺歌燕舞,只会……?正这种怅惘之中,我读到了我一向佩服的词人花间留晚照女士的词。词题《诉衷情?寄语地震灾区人民》,词曰:
序:2008年5月12日,四川汶川发生7。8级别地震,灾区人民的安危冷暖,无不牵动国人心。
突来大难怎担当?天道恁无常。山川满目锦绣,一瞬化凄凉。
多少痛,入愁肠。尽成殇。我心遥问:可有余粮?可有衣裳?
花间留晚照女士是一位娴于词令的学者词人,她的词素以婉雅多情文汁丰蕴为我欣赏和钦佩,对她发在红网上的词,我几乎每首都赏读过,而且还不惴浅陋,写过4篇读感式评论。今天的这首词,昨天我初读,最初的感受是好,随手而评曰“问得亲切,问得好”。夜里回味她的词,顺着我的初感想去,我想单说两个好字实在对不起这首好词,也有负我一向爱作品评细赏的习惯。于是,想到应重读细析,撰成小文,示于我的网友们,也印发给我的诗词班朋友们。
这首好在哪里呢?孔子曰“丧文不华”,我觉得首先就是这“不华”二字。花间女士是学者,知识精英,她的词向以善用典故深蕴文化精华而成特色,而今天这首词太通俗了,“俗”得不像是这位学者词人写的了,而我却要说,这个“俗”恰到好处。往昔是抒写自己幽婉悱恻之情,是写给知识友朋看的华章,浅了实在不好,俗了一眼见底也实在不是大家之为。今天,是寄给苦难中灾民的慰问,是流泪又流血的文字,你还能绕弯子弄坟典吗?然而“不华”决不是不好,更不是草率之作,也不是表态之言,是词,是像李煜《虞美人》般的词,也是像李清照《声声慢》那样的词,是噙着泪发出的心灵之音!
首句“怎担当”,显然是不能担当,谁也担当不了,然而汶川的父老乡亲此刻,今夕,甚至还要若干天,都得担不得也得担,当不得也得当,该有多少被压着的人在呻吟,在期盼,在……词人的这句问是不要回答也不能回答的同情之问。可以想见,她不是在问,而是在叹,是眼在流泪,心在流血,完全不同于一些代新闻报道的客观叙述。第二句一个“恁”字喷出了词人的怨怒,三、四句概写了天神地鬼的罪孽,是控诉,是摆罪证,是对天的讨伐。诗人首先是赤子,是孝女,花间正是也。下片紧承而出,一口气九个字道出了自己的悲,自己的愤,自己的痛,民族的殇。“殇”本义是“未成年而死”“战死者”,然而现今多用作重大事件的伤亡,永难消失的沉痛。地震的创伤终会治愈,毁坏的城市自会重建,且比先好,然而失去的亲人,压死的生灵,难道能够重现吗?恐怖的崩塌能从我们记忆的荧屏上抹去吗!不能,不能呀!这就是词人用这个沉重字眼“殇”的原因,字的沉重正是心的沉重。然而,在此长夜,在远离川北的秦皇岛,在自己寂静的书房,此刻,只能心驰意奔,搁笔遥问:“可有余粮?可有衣裳?”词人是母亲,是女儿,是大姐,这朴实无华的生活之问正是女儿对父老亲人的关心之问,是母亲对儿女的焦心之问,是大姐姐对弟妹的诚爱之问,是充满受怜焦灼的切实之问。这两句问语凝聚了词女全部的情和爱,足抵一些人扬扬千言的表爱文字。
连日来,我沉浸在痛苦之中,流着泪收看关于震区情况的报道,也噙着泪写了表达自己心情的诗词。我的诗词中也多有泪浸的句子。我知道,诗词之类,都应“温文尔雅”,意忌直露,写伤言痛也要“哀而不伤”,而且,我们写诗填词还有方向、目的、团结教育鼓人民的明规暗矩……然而我还是让我的诗页沾上了泪滴,因为那是真情!现在看了花间的是词,我既感到了自己的呆,也看到了自己的拙。我(也还有些词友)让词承载了一些“另任”。写灾况不应是小词的首任,那是记者们的任务;说“天公无情人有情”“一方有难八方助”“再建新城”之类,那是慰问团的讲演,是书写在墙头街道的大标。词是抒发情致的小件,而且是比诗更应婉约含蓄的文字。即便要豪放,也终不可直露,特别是始终要使情附丽于物,意出于象。我的“拙”还在于只是直写,正面写,怨呀,泪呀,都是身份证式的正面照相,而花间两三句亲切的问(一点也不奇)我们竟未想到,想到了也未织入诗篇词页,而她的诗情词味恰从尔出。这就是区别,这也就是距离。古人云“佳句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这俗而又俗的两个问句在此时此刻,在这首词中恰成了“佳句”,她“偶得”了。是“偶得”吗?是,又不是。叶嘉莹教授说过,词的语言是女性的,也许是因为花间本是女士,是母亲,是大姐的缘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