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雾缭绕,笼罩在大山的半腰,弥散在碧水青洲。忽地,一叶轻舟划开涟漪,悠悠地,伴波涛缓流,摇向朦胧处去了。边城,一座僻地上伏着的小城,如此贫苦,却如此自然,如此贴近于人类本来的那种风俗、情调。
这种湘西风情与文化,便如同长江水般轰轰烈烈,而又清澈、纯粹。也许,人的文化,不一定要多发达,每一种文化都有它独有的动人之处。从曾经的原始民族的粗犷豪放,祟敬巫神,上古时期诞生出了如此之多浪漫的、充满幻梦的神话,不经雕琢,但它们是如此鲜活,自然,近于本性,而令人心驰神往。其实,人类对事物本质的追求从先秦便开始了,但事实上,最贴近自然本质的却是更早期的先民。
湘西的人们也便是如此,他们未被高度发达的纷繁世界迷住了眼,而是用更加澄澈,更加透亮的目光,审视这座大山深处的城,一座边城。但正因是边城,才塑造出了这种别样的人情,独特之魅力所在。
《边城》便讲述了一部逾越生命所能拥有的意义的爱情之史诗,朴实而惇厚的人儿永远是痴情而忠贞自守的,但在这些纯粹的人儿之间,爱情的悲伤一面的光影却会被放得越来越长,因为爱情的出现不可能不伴随着悲情。沈从文用那细腻而略带伤感色彩的语言向我们娓娓道来……
一位老摆渡人,仅凭着人情带来的微薄费用,养活着一个女孩,一条黄狗。而他却仍慷慨大方,性格直爽,用自己恰足以谋生的钱,买来茶与酒给口渴的路人解渴,是那抹酒意充盈肺腑的豪爽,是那热情大方送客时的耿直,有时为了还客人的钱一跑就跟着翻越两座山头。竹筏漂泊,一漂就漂到了那雄黄舞芬芳的夜晚,月明星稀,河上扬起阵阵潮冷,雾隐河堤。亭楼上,轻歌曼舞,蛾儿雪柳,金缕凤钗,映冷月,衬清霄。是那个女孩,翠翠,留守堤头。耳畔是弄潮子的低声偶语,落叶声显得更响更响。“爷爷怎么还不来呢?”是那个人,披布袍,跨步而掠过,回眸时,是黄狗在吠吼。她嬉笑道:“狗,狗,你叫人也看人叫!”可再也藏匿不住脸蛋上的一抹红。
边城的人们,虽是痴情的,但却也有自己的人格与尊严,这使得爱情自然地成为一种极天然、极美好的情感,男人有男子气概,女人有女子涵雅,使其在一定范围内越加深切而不会使人溺于爱河。
翠翠便亦是如此,她是那样害羞,那样质朴,质朴的背后便是忠贞。她要托付自己的一生,要找到更坚定的靠山,她向往着美好爱情而又不敢于向往,因为她没有足够的定力与主见,还因为,她的母亲便是命丧殉情。她的爷爷始终也拿不定主意,也许像个看透者,让翠翠随着心中的向往而追求。其实爷爷心中也是有些彷徨的,他不想使孙女重陷女儿悲剧之旧辙,便也开始纠结,踱步,这也便是翠翠悲剧的源头罢!
青山映水,山林蔽日。朝阳的木屋,光晖溢彩。门口,是一条狭而修远的路,河旁,是一条宽广而不见前途的车道。子夜,嘹远的歌声从门口对着的大山上响起,月影下,立着两个人,白袍袖舞,锦裳滑绸,大个是天保,较矮的潇洒者,便是二老傩送。翠翠命中红线牵连的两个人,或福或祸,都关系着翠翠的人生。那夜,翠翠正熟睡着,华美的梦境里,她折了虎耳草,随着歌,随着情,,耳朵上夹着虎耳草,升入无际苍穹……
也许是几颗过于耿直、过于粗犷、过于率真的心灵擦出的火花,也许是过于痴情、过于向往自己心中那份美好的翠翠自己所致,又也许只是天命,翠翠的爱情便莫名趋于悲情,是巧合,亦是必然。大老天保的死,成为了一根导火索,火焰在默然处,慢慢无声地燃烧。他因不善唱歌,自以为追求不到翠翠的芳心。天保的率直与追求不懈,留给了读者空叹长息。静言以思,在这种与世无争的小城中,人们为了爱情,为了心中向往的美好,殉以生命,多么天真,多么重情。其实,越不发达的文化就越重感性,理性只是人类在发达之后,有了自己的价值观后产生的一种思维方式罢!而于我,感性思维实则更加动人,因为人本是感情的动物,就如先秦的义士,讲求舍生取义,易冲动,看淡生死,高尚情怀才是生命的意义,多么可爱而又崇高!
总之,大老的死,使爷爷这位同样重情的老人内疚起来,开始彬彬有礼而唯唯诺诺,使从来行事爽快的二老以为其缩首俯脑,彷徨后便选择了磨坊主的女儿。这一连环效应尽因为汉子们的直爽,导致了翠翠的悲剧,令人摇首感伤。
暴风雨来临的晚上,天雷撕裂了天幕,雨如针般击坠,天灵怒喝,万神泣啼,电矢闪过雷击穿的破孔映到大地上,白光浮晃,人人心中的全部辛酸,亦或全部痛楚,便如狂风般倾注在这一阵阵风中,咆哮,撕吼,尖叫声杂着黑浊的乌云在天空上搅动,翻腾,滚滚如海啸,涌入雷光击破的天幕里。
这一夜,翠翠生活中唯一的靠山,走了,只剩她,只剩黄狗,和几根白发,在风中危襟屹立,没了那个老人。再也没有爷爷不断丢自己面子为翠翠说亲,再也见不到那随时伴着翠翠的老顽童,也没有了他豪爽时干的那些傻事,只有老马兵和她在清晨仍在下着的绵绵雨中屈膝相拥。
也许翠翠最终与二老走在了一起吧,也许她也走近溪旁,如她母亲一般喝了些许冷水便殉情而死去了吧,这些我们都不得而知了,也不须知了,一个悬念在文学作品中总有令人回味的悠然味道。
而唯一,我们知道的,便是沈从文笔下的“湘西世界”中的那些人们,在边城的人们,那样直爽,重情,体面,有情趣,豪放……便如长江水一般,轰轰烈烈,而又清澈、纯粹,一个又一个的爱情故事不断地上演,不论或悲或喜,留给人们印象中最深的,一定是它的人情味儿,它的动人、浪漫,和湘西人民最独特的文化底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