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是夜。
他决心上这最后一家来借钱。
他知道自己有这么个远房亲戚,只是从不曾会晤。她曾喝过他的满月酒,现在想来,那妇人也已到了风烛残年。如今自己落魄了,凭着亲戚这缕关系,也许还能借到一点钱,解决连日来的温饱问题。
他敲击着那扇木门,过了半晌,才从里面传来缓慢的脚步声。同时,他听到了几句嗔怪的话“老头子呀,你怎么才回来?咳咳……饭可都凉了啊。来来来,快进屋……”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位老妇人扶着门框轻轻喘息着,似乎刚才走过来就已经耗费了过多体力。她慈祥地微笑着,浅浅的笑靥在饱经风霜的脸上绽放开来,而眼里的光却是浑浊的,灰白的头发未经梳理,在夜风中如干枯的草叶般飘零着。然而在她看到他的时候,口中絮叨的话忽然都冻结在唇边。
他忙用手撑住门,怕这扇门阖上就失去了最后一丝希望。他用万分诚恳的语气对老妇人哀求道,“您还记得我吗?请您借我些活命的钱吧!”
老妇人的笑容在一瞬间凝固,仿佛验证了什么事实。继而,她又重新恢复了常态,并把这个年轻人招待进屋,细细听了他家庭的变故与一路的遭遇。慢慢地,他发现,她的双眼已然无法完全看清东西,她只能用右耳仔细地分辨他说的每一个字,连她咳嗽的声音都虚弱无力。当他将要再次恳求她的时候,老妇人慈祥地笑起来,“好。孩子,我去替你拿钱。我老了腿脚不灵,咳咳……你坐着稍等会儿啊。”她起身,向前走了几步,又顿足,仿佛犹豫了一下,继而继续步履蹒跚地向里屋走去。
独留他坐在凳子上,细细打量着这门亲戚的居室。看起来老人也并不算很充裕。应该是一对老夫妇。丈夫还没回来,只有老妇人一个人在家。忽然,他看见床榻边上,有一对金手镯在微弱的灯光下闪着光亮。似乎是老人的嫁妆,被小心地用手巾包了起来,却还是微微露出一角。一霎时,一个想法在瞬间掠过他的脑海!他一下子站起,又坐定,拼命对自己说,不可以,绝对不可以!那妇人已经去帮你拿钱,已经善良地帮助了你。现下你却又见财起意,想要顺手牵羊?无论是良心还是责任,都不会允许你干这样的事!可那闪闪发亮的金镯子像是有魔力,不停地向他召唤。他无法停止对它们的觊觎,亦无法妥协对良心的侮辱。最终,他站起身,手紧紧地攥握成拳,不停安慰自己道,那妇人家里一定没什么钱。兴许她所有的积蓄加起来都没这对手镯值钱。自己有了它们,便有足够的钱供足吃喝,也许还有富余能开个店铺,规规矩矩地当个生意人。等自己将来有钱了,一定原封不动地赎回手镯还给她,并且多给老妇人一些钱聊表谢意。
趁着老妇人还没回来,他小心翼翼地走到床榻边,借着昏暗的灯火摸到了那对手镯。金属的质感被紧紧铭刻在掌心,喜悦的情绪刚刚涌上心头,一种犯罪感和心虚的感觉便占据了他的大脑。他再也顾不得别的什么,甚至他连在这屋子里多一刻都不想多呆。他惶恐不安,喉咙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堵住了,脚步都变得笨重,他感觉到了自己的异样,再也忍不住地想要夺门而出??
然而灯光太暗,他无法找到门闩在哪儿,倒是手下力道太重,把木门摇得吱吱作响。里屋的老妇人却明显听到了,停下翻找的手,喊了一句,“儿子,你睡醒啦?快下楼,来客人了!”他一听,心里更是慌张。原来老妇人还有儿子……天啊,这样可一定是躲不掉了。他无法抑制自己的恐惧,偏偏这时老妇人已经从里屋拿了钱,正慢慢走过来。他心下一急,脚下一滑,失足跌倒在楼梯上。听着老妇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又无法割舍下对金钱的欲望,继而只想要寻求出路般,被逼上梁山似的沿着楼梯半跑半爬了上去。直到跑到一扇门前,他才想起来,原来这里就是老妇人儿子的房间。楼下,老妇人一遍遍叫他的名字,不知道刚才还在眼前的年轻人去了哪里。他越来越焦躁,忽然失手,推开了那一扇门??
完了,完了……他心里暗想,冷汗止不住地沿额头涔涔而下。
然而,眼前却什么都没有。
房间干净而整洁,一盏灯静静地亮着,有几本书规规整整地放在桌上。桌上的饭菜还犹自冒着热气。
他小心地退了出去,再也承受不住良心的谴责,和老妇人说了实情。老妇人十分通情达理,善良地给了他一些钱,又挽留他在家里住宿了一宿。
直到后来,他才从邻居的口中获知了真相。
“那屋的那位?哎。她说起来也是个可怜人。她先是早早成了寡妇,继而两岁大的孩子又夭折了。打那儿起,她就一直都认为她的儿子和老伴还活在她的身边。
“她每天给“他们”做饭洗衣,不时也和他们说说话。无论周围的人怎么试图告诉她他们早已不在她的身边,她都像无法在生命中抹去他们一样,固执地坚持他们还活着。
“这么多年来,我们也都看明白了。原来,他们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她能够坚强地活下来,最大的力量竟是不停地给予他们自己的爱。
“她这一生,也足够算得上幸福……”说到后来,邻居们也都泣不成声。
无论是相依还是守望,其实都是一种爱。
它足以能够支撑着人们,在无望的雪原中,觅得绚烂的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