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他在一家医院里做医生，负责抢救病人。但是，他并不讨厌这份工作，因为他认为，不必为病人们假装微笑。其实，他在生活中是很少笑的。
星期天，天气万般不好。他想了想，还是拿起单位发的水果准备回家去，到了家的时候，看见自己的母亲正和邻居吵架。围观的那些邻居看了他，拉了拉扯着嗓子吵架的母亲：“别吵了，小帆回来看你了。”他母亲一把甩开那人的手：“我吵架关他什么事？”
他从小到大，他的母亲就一直和别人吵架。他的母亲叫少禅，我和她儿子是同一个学校的，因此我就叫她阿姨。阿姨没有了男人，一个人养着他，却不去赚钱，每天都和朋友们打牌。在我的记忆中，放学回家总是看到阿姨和邻居在吵架，貌似在表现她的凶悍。
搬到医院宿舍的第一个晚上，他听了一会儿音乐，看了会儿电视，然后就睁开眼睛享受那样一个人的宁静。小帆对我说过：“他没有爸爸，也可以没有妈妈。他现在有了自由，哪怕住在这10平方米不到的小宿舍里。”
1990年
1990年，小帆和我一样，都是16岁。中考的前几天，他肚子疼得很厉害。他的同桌是一个活泼可爱、善良文静的女生，他们坐了两年多了，没正式讲过一句话，因为除了我，小帆总是不理别人。
突然，小帆肚子疼得哭了。于是，同桌那个小女生对小帆说：“我送你回家吧。”
阿姨那天可能是输了钱，在回家的开路上，看到小帆后面跟着一个女生，就顺手抄起地上的棍子，先是一棍打向小帆：“你这个死孩子，还敢带女生回家，你养得起吗？”然后，手指向女生：“滚，你要是不滚连你一同打死！”女生被阿姨的阵势吓坏了，转身就离开了。小帆看着阿姨，阿姨的骂声很刺耳：“我让你早恋！我让你小小年纪就去跟那女人鬼混！”
很快，有引来了许多围观的邻居们。小帆一直在忍耐着，任棍子打在自己的腿上。有邻居的爷爷叫小帆跟阿姨认错，可是小帆始终不肯认错，也不出声。这样，阿姨就更生气了，抓住小帆的胳膊更加狠地打他，然后，他就晕倒了。
当小帆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床上，并且换上了干干净净的衣服。阿姨端了红糖水放在桌子上：“喝了它，你就是死性子，打死你都不出声，像个哑巴似的。”
小帆喝着红糖水，听着阿姨一直骂那个‘死孩子’，骂着骂着阿姨就哭了。阿姨说，她的命怎么就那么苦，现在还年轻就死了老公，也没留下什么财产，老天真没眼。
阿姨40多岁了，看起来却像30多岁，衣服也穿得非常潮流，谁都看得出来，年轻的她很漂亮。邻居们都在说，小帆只不过像阿姨的三分之一。小帆从小只有邻居对他好，而没有阿姨对他好的记忆。就像，小帆不喜欢阿姨，阿姨也不喜欢小帆。
1997年
小帆交了第一个女朋友，她年纪有点儿大，但家庭经济状况很好。一天，小帆和女友在外面吃西餐的时候，突然，小帆的婶婶打电话：“小帆，你现在在哪？你妈妈生病了，回家看看她吧。”
吃完西餐之后，小帆的女友陪他一起回家看阿姨。她很懂事，买了许多水果要回去给阿姨。
回到家，看到阿姨正在门口和别人打麻将，谁也看不出来她生病的样子。她看了小帆，瞟了一眼小帆拉着的女友的手：“怎么？从小没有爸爸就要找一个像奶奶一样老的人结婚吗？”邻居们都看着他们，女友放开了小帆的手。
阿姨站起来，把小帆拉到她身后，就把那些水果扔到小帆女友身上：“带走你的东西，马上给我滚，有钱就可以随便糟蹋我的孩子吗？再不走我就拿棍子打死你。”
时隔七年，阿姨还是用同样的方式赶走了小帆身边的第二个女生。这个女生和当年那个逃命的女生一样，很快就消失在小帆家门口。阿姨就把小帆甩开了，继续她的打牌生活。
小帆坐在地上，第一次在那么多人的面前哭得那样可怜。婶婶就过来扶起他，说：“小帆，那些有钱的女生经常喜欢玩弄男生，名声臭着呢，你就听你妈妈一回吧。”
1998年
阿姨开始渐少骂人了，渐多给小帆打电话了，但小帆却不习惯她的这种变化。 他的冷漠，当然也就是她培养而来的。小帆想和阿姨亲近，像相依为命的亲人一样，可是他却做不来，每次，只是匆匆忙忙地买些水果回家，送些钱回家，就又匆匆忙忙地回到宿舍。
一天，婶婶在医院门口等小帆。直到下班的时候，才等到他，递给他一个保温瓶，说：“这是你妈妈炖的鸡汤。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冷漠呢？你妈妈病得很严重，还给你炖汤喝！”小帆站在医院门口，呆住了。
才两个多月没见，阿姨就瘦了很多。她老了，很老，很老。脸色苍白，而且头发几乎上没有黑色的了。小帆紧紧地握住阿姨的手，过了许久，阿姨才醒过来，对小帆说：“你回来了？我没事的。人总会生病的，不用担心我，好好工作。”
小帆哭着说：“我要送你去医院！”阿姨不肯。小帆叫了车，直觉她病得很严重，快要失去她了。
阿姨果然病得很严重，是肺癌晚期。阿姨其实两年前就知道自己得了这种病，但是为了不让小帆担心，却不告诉他。
一天晚上，阿姨说要出去看看天空，非要到门口去。她已经浑身无力了，小帆轻轻地抱起她。刚到门口的时候，阿姨伸出瘦瘦的手说：“孩子，让我抱抱你吧！你肯定一直在怪我从来都没有抱过你。”
阿姨回到床上，小帆帮她梳了梳头发。半夜，在小帆困极睡着的时候，她静静地去了。
2000年
阿姨给小帆留下了不少钱，婶婶说：“这是她不肯看病省下来的钱，从小就没有读书，找不到什么工作可以做，所以就去打牌赚点零花钱了。”小帆听了，泪如雨下。
小帆对我说：“他是不是很没用？让阿姨离开了这个世界。”到现在，小帆依旧还是很怀念小时候的日子，回忆小时侯母亲的打打骂骂，回忆小时候母亲和邻居们吵架。
小帆每当在清明节的时候，都回去母亲墓前祭奠她。他很后悔，后悔当初没有好好对待母亲，让母亲离去了。
年末，小帆又交了一个女朋友。但总是想起以前的女朋友被母亲赶走，跟现在的女朋友说起以前的生活经历，他们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