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我看见她纤柔的指尖拨弄着如绢般滑腻的弦,微动的水面在皓月的照耀下反射出粼粼波光,把她白皙无暇的侧脸映的明灭不定,那如瀑般的丝丝长发鬼魅般的在和风中飘扬,发出耀眼的光亮。风随音动,点滴翩扬。风划过飘落的梧树叶,簌簌作响,明明灭灭,像是碰撞的琉璃,发出灭世的声响。檐角的灯笼昏暗的挣扎在黑暗的手心,坚守着命中的劫数,照耀着那个人白色的衣袂。我看不清她的脸,只见她的手指不停的颤动,然后,琴声优扬。古曲《白驹》。
……
“皎皎白驹,食我场苗。
絷之维之,以永今朝。
所谓伊人,於焉逍遥。
皎皎白驹,食我场藿。
絷之维之,以永今夕。
所谓伊人,於焉嘉客。
皎皎白驹,贲然来思。
尔公尔侯,逸豫无期。
慎尔优游,勉尔遁思。
皎皎白驹,在彼空谷。
生刍一束,其人如玉。
毋金玉尔音,而有遐心。”
……
我静静的坐在那弹奏之人的背后,看着她倒映在湖面的影子,那张古老的琴,那张绝世的面容,那双如水般清澈明净的眼睛,陷入恍惚。那弹奏之人,我叫她,娘。
我娘总是在那薄暮的黄昏时分,当飞鸟归尽的时候,坐在我家花园湖中央的那座水榭中,抚琴一曲。每次都是那曲《白驹》。我伴着琴声呱呱出生,然后在琴声中安静长大,在我记事之初,我娘的琴声总是飘扬在那蔚蓝的苍穹之中,描摹着记忆痕迹般的,于我的脑深深刻陈,清风如醉,静水流深。很久以后,我偎依在那棵苍老的梧树下,看尽落叶的飘零,最后一次听见我娘弹奏这首曲时,我终将泪流满面。
小时候,我喜欢静静的坐在我娘身后,在琴声中看头上飞鸟拂过的影子,然后恍惚中默默睡去,依偎着我娘,发出稚嫩的鼾声。我娘一直弹到月晕升起,落进湖里,黑暗把她眼中的一切都覆盖,包括那些潮湿的雾气,风高云淡,螅叫虫鸣,然后收琴,抱我回去。月光下,她轻轻推开我虚掩的房门,无息的走近床案,放下我,试去我的衣饰,在我颊上用潮湿柔软的唇轻轻一点,俯身坐在我旁边。黑暗中的她如同飘忽的影魅,就这般呆呆地注视着我,良久,一言不发。眼中缱绻万千。最后,悄然离去。
我娘像只被夜影包裹的蝴蝶,那华丽的服饰无以辨别,有一层透明的纸,滤过我的视线,我看得见她,但看不透她。我从来不知道她心底到底埋藏着什么,其实没有人知道我娘为何这般,这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厌其烦地弹琴。她从不跟我说什么。我只是隐隐感觉到了什么,可到底是什么?我无从捉摸。黑暗中有一条若有若无的丝线缓缓地拉扯着我,我试着反抗,但我挣扎无力,我像是一个被人操控的人偶,任由摆布,任由它把我拉向一个命运的句点。
命运早就注定了么?也许吧。
我会沿着命运走到终点么?也许吧。
那我娘呢?也许吧。
……
我听见一个女子轻声的笑,笑生如碎冰轻撞,流水淙响,回环与我耳旁久久不息,略带呜咽,笑声夹杂着纷繁的雪花,铺天盖地,把我彻底覆盖。我知道那是我娘,虽然我从来不曾听过我娘笑,但我的知觉说,那,就是她。
很多年以后,我独自行走在未名镇的雨巷中时,总会清晰地忆起我和我娘站在水榭上说过得那些言语。红阳燃尽落霞熔金。凹浮灵动的水面之上,我看见她的脸沐浴着柔和温暖的光,飞扬的青丝仿佛沧海的扬波。我娘站在水榭的边缘,,看着湖面上倒映的影子,吐气如兰,细腻的声音仿佛描绘着记忆的飘零。她说,
“梦醒,
看
这就是命“
我回首,看着她单薄明晰的身影,素衣白履,她把空洞的眼神投进天的那边,,手按着琴弦,如同多年后的我。无声无息。
是啊,这,就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