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记事起就是这幅模样——瘦小而挺拔的身体,裹着凝脂般的蜡衣,一小段烛芯斜斜的露在外面,就像是将军头盔上的雉鸡翎——至于有人说我之前是在工厂被加工出来,我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有人说,我的名字是蜡烛,并把我放进抽屉里。之后我被遗忘了很多年,这段时间漫长却并不枯燥,因为抽屉外的声音我都听得见。 白天时间总是静寂的,我的乐趣随着夜幕降临。 每天晚上,我都能听见家里的小主人写作业的沙沙声,听见那个姥姥轻轻溜进来给她送水果。
姥姥的年纪一定很大,她的手抖得多厉害啊,晃得盘子“咯咯”直响,真担心她端不住把盘子摔得粉碎!有时,我也能听见姥姥在向小主人发脾气,还有苦口婆心地劝诫,多半是由于小主人作业写得慢或不想学习。想来那孩子是多么顽皮,几次三番惹老人生气! 每天晚上,小主人的妈妈总会悄悄走过来,轻得我几乎听不见,然后一种特殊的响动,我知道那是在小主人脸颊上印下一个深深的亲吻。有时,我能听见小主人在向妈妈请教难题,或者和妈妈交流思想。真羡慕小主人有这么可爱的妈妈,可她还身在福中不知福,居然嚷着要效仿彼得。潘,抛下妈妈跑到永无岛永远玩耍。家中的男主人永远是安静的,发出的声响远远的难以分辨。只是每当小主人有愿望要满足、有事情办不妥时,就会不客气的大喊爸爸帮忙。
小主人有挑食的坏毛病,不爱吃青菜和主食,于是总会在这会儿“爸爸、爸爸”叫得亲热,央求爸爸把不爱吃的挑走。唉!任性的小孩子啊,会不会被溺爱坏了? 就这样,从抽屉的缝隙中,我看到外面一回回的亮了又暗了,玻璃窗外一回回的见到风扬起柳絮,又一回回地换成雪花。不知不觉中,角落里倾听的我越来越惦记那个牵动我心的孩子,那个既开朗又腼腆,即乖巧又顽皮的小主人。曾经疑惑过,为什么家人为她做那么多还甘之若饴,现在渐渐明白了。
然而,我又是多么痛苦啊!我想出去!我渴望融入这个家!让我看看那些声音的主人,哪怕只能为他们做一件事,哪怕只有短短的瞬间,也胜过毫无意义的长久存在!机会在毫无预料中来了。又一个平平常常的晚上,缝隙外的光突然熄灭了。我听见大家大声叫着停电了,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我被从抽屉里找了出来。外面真黑,比抽屉里面好不了多少,我急切环顾四周,除了黑乎乎的人影什么也看不清楚。一瞬间,我想到了,这正是我大展身手的时机,让我来还给大家一片光明吧,这是我唯一能为大家做的事! 一朵火花跳出来,点燃了烛芯,温暖的光晕伴着我的喜悦蔓延开来,照亮每一张脸庞:小主人睁大眼睛看着我,妈妈微笑着把我举在手中,姥姥端来了削好的水果,那个笑嘻嘻收拾火柴的一定是爸爸…一切正如我想象的一样,不过,没想到小主人这么高了姥姥的面貌却要年轻一些。
我兴奋地举着火苗,感到激情澎湃,久久地、久久地凝望着小主人写作业时认真地脸庞,我知道,这就是幸福,奉献的幸福! 洁白的蜡衣一节节变短,烛蜡顺着身体散落成曳地的长裙,我离开的时刻快到了。
恍惚中仿佛缥缈的歌声传来: …心之所想,何畏险难;云胡不喜,求仁得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