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喜欢把“作文”理解为一个动词,一个流畅而宛转的过程,写文章,品文化,相比突兀的文字,总是生机而灵动。
提到“阳刚作文”,却总会想起那柔软的狼毫、满溢的墨香……
毛边纸上,跃动着娟秀的小楷,阳光倾泻,流淌在粗糙的纸上,流淌在老先生沧桑的脸上,85岁的手握着毛笔已略显颤抖,85岁的目光却依旧清澈如泉,深邃安详……原来,几十年了,在这相似的阳光下,流泻出了靖江讲经、靖江地名掌故等古老文献的整理编纂……
小表弟的寒假作业要写对联,我带他来请教老先生。很冷的天,他一身中山装,精神矍铄,客气地招呼我们:“对联讲究的是词性相同,其次是平仄相对。”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楚有力,“上联结尾的字必须是仄声,下联则要是平声……”八十多岁的老人,也没当过一天老师,却是那样的条理清晰,娓娓道来。他告诉我们,自己十三岁就写了平生第一副挽联,悼念英年早逝的私塾先生:“先生如珠忽碎何其悲痛,我等似木少雕岂不流泪。”工整有文采,流露着恰到好处的悲伤。
说到这儿,他不禁有些伤感,叹了口气:“这一恍又多少年了!”回顾他兢兢业业的一生:年轻时在文化局从事拍摄工作,退休后,热衷于收集民间故事、整理靖江讲经、编纂古老地名掌故等工作,去年,他又被评为泰州唯一的“江苏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 ……
“老先生,你整理那些经书图个什么呀?”
“孩子,那些真善美的故事不能说没就没了呀!”老先生的眼中闪烁着混浊的泪花。对逝去文化的悲痛,依稀像极了十三岁的少年。几十年前,他为古迹拍照,雨天炎天,踏遍大街小巷、村村埭埭。十多年前,他开始在经殿的香雾中,声情并茂地向众人讲述教人崇善向上的古老故事。现在,他依然案牍劳形,用生命研磨古老的文化,用最柔软的毛笔,书写最坚定的信念……
宣纸上碳素的墨字,黑白分明着又一副对联:善恶有报愿尔多行善事,丰歉未卜保你早夺丰收。先生说,这是村里建土地庙托他撰的,教人从善积德啊。他笑着,一连慈祥的笑纹,似宣纸上洇着的大朵菊花,绽放着先生如许朴素的祝愿。
他的名字叫“谷粱”,是秋天里最亲切的庄稼,象征着人们最古老的希望,他口口相传的也是谷粱间最质朴的文字和故事。乡春早,旧燕暖空巢,白雪孵来青草色,长河寸寸涨新潮……是否早已远去在一代人的旧梦里……
泰戈尔说:我们最谦卑时,才最接近伟大。在这飞速发展的时代,我们从谷粱地出发,是否把根丢在了谷粱地?
高科技的电子书,可以带给我们海量的信息,却不会有墨汁的芬芳;快餐式的读物,可以寻求片刻的刺激,却无法酝酿流觞曲水的情怀;现代化的科技无所不能,却冰冷地怎么代替我们去善良?
散去所有浮华,唯有谷粱地沉淀下民族的阳刚和尊严。阳刚作文,以尊严的姿态做大学问。一定是在修补文化的过程中,修补心灵,在心中作文,在心中镌刻下永恒的爱与善良。
其实,最好的文字,还是那谷粱间欣欣向荣的文字,包含着踏实的泥土的气息。最真的感动,还是墨香在心中泠泠作响,温暖千古恒常。那一管柔软的狼毫,满蘸了墨汁,在生命的长河中挥舞,描绘一个大写的“人”,才是世世代代、生生不息的阳刚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