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不尽六朝烟雨,看不完秦淮风流。那轻轻的梦笼罩着如水如丝的温柔,油纸伞在小巷里低低的回首。江南,永远是一个想象中的词语,永远是一个理想中的世界。
也许,在某个滴雨过后的清晨,当熹微的一点光刚刚呵暖河道上的轻雾。古旧的飞檐淅淅沥沥地滴着雨珠,漫步在参差青石板小道上,空气中会弥漫着一点一点飞过来桂花酒的清香,丝缕成行,相绕相拥。周围没有乌篷船,就向蹲在河岸凝神的姑娘打声招呼。若踱至一间临街的茶馆,就坐下,要一盘炒干丝,或是一小筐干果,江南的味,也许,就融在手里那杯或清或酽的茶里......
江南之淡,淡入神髓。拙政园的杨柳经不起主客相搏的震眩,瘦西湖的红莲看不惯勾心斗角的阴险。始终是帷幕一般下下停停的雨帘勾勒着一个温和的沉睡的婴儿,在平静的呼吸下,酒旗伴着醇香飞动,花瓣随着细雨划落,偶然被灰白的信鸽叼去,卧在墙头。从那双透亮的眼睛里,有不时走过的乡民,有孩童手里的嫩柳枝,有街对面楼上姑娘的秀发......唐寅们谈笑信步在苏州河畔,河上青丝与薄雾一起飞扬。纵使外面的世界翻云覆雨,在这个精神的小天地里,仍然有自得的一把折扇,一支空竿,一蓑烟雨,一曲人生。独把一束村笛,轻唱一夜江秋。
江南是甜的,不只有红酥手黄藤酒的酣美,不只是莺啼绿映红的活泼。像女儿红,江南的味,香在口中,甜在心头。又想起采莲赋“于是妖童媛女,荡舟心许,鷁首徐回,兼传羽杯。”似有似无的爱慕,甜的叫人心醉。江南的颜色是粉的,是桃花的颜色,在那桃花盛开的时节,这片惯于孕育真情的一方水土,遍飘着甜甜的情思了。轻罗小扇,素束纤腰,仙袂飘举,新开云鬓,丹唇起而含笑,明眸张而顾盼,倚闺门而颔首,开轩窗而神飞。江南女子如画中浅浅地笑,手中握着一株海棠。素而不穆,轻而不浮,甜而不腻,淡而不疏,分寸间,甜甜的江南若有若无,不知当年唐婉揭下盖头,西施水边浣纱,苏小轻拨琴弦时,她们闻到甜味了么?
江南也会有苦吧。因为这富贵荣华,因为这温柔之乡,因为这碧柳烟罗,因为这才华横溢,早该有人嫉妒了。江南的民风不重权贵,江南的书生不去征兵,江南的才人特立独行,江南的恋情太无规矩。这水玻璃似的山川,这琉璃球样的男女,也许只会在东山上踏一踏青,只会在诗书中缓一缓神,只会在城墙边散一散步罢了。商女的靡靡之音,嘉定的不堪回首,连天的炮火岁月,还有七十年前的屠杀。水波潋滟的西子湖承受着历史的重压,江南仍在苦闷中领略着沧桑。
但江南承载着厚重,她的淡定远非常人可想,如同那娇艳欲滴山色旁斜刺里叉出的雷峰塔,江南要担起历史的重量。于是,诗书还是诗书,琴弦还是琴弦,歌舞还是歌舞,淮扬菜还是淮扬菜。江南人的淡淡一笑包容了苦难,走过了桑田,依旧那么从容。虽然竹笋般的摩天世界里,早已没有弄堂的影子,但在美国成立二百周年的礼炮声中,过着两千五百岁生日的苏州依旧笑得那么恬淡。着点点的苦,折射着江南坚韧的内心,是江南方寸间的大气,是江南古檐重瓦下挥洒的自信。
天空降下小雨,飘洒在着古老的土地上,浸湿了花香。细雨幕中的江南还是带着微笑的脸庞,带点淡雅,带点甜蜜,带点忧愁,叫人捉摸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