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寒夜,彻凉。风吹过那棵树,谁挽起一段白纱,吟唱一支零碎的叹调。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空灵澄澈的声音缭绕在耳边,“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女子一袭白衣,三千青丝在凌乱的花雨中纷纷绕绕,头上的珠花在夜色中有着莫名的美。长长的双袖挥动着翻飞,随着那古老的词调起舞。
戏子,她是个戏子。我便是随那戏子回眸而惊醒的。没看清那戏子的脸,因为没来得及看清,只觉得熟悉。
谁?她是谁?最终还是记不起,匆匆找了个理由,又睡下。
记不得,便不要强求了。
(二)
又是一夜,提上一只手扎的竹灯推开厚厚的的防盗门,赤足向楼下跑去,留下清脆的脚步声回荡在深遂的搂道。
奶奶给的结绿随着身子的晃动发出清脆的响声:“铃——铃铃——”我顿了顿脚步,侧头看去,青翠的结绿系在腕间。这是,奶奶的?
突然的醒悟让我开始厌恶这美丽的东西。是的,开始厌恶。就如同厌恶着奶奶一样。
奶奶是江南的女子,就像书里那样,江南的女子总是温婉如水,一颦一笑都透这娴静柔美。她有双巧手,擅结绿丝,后来被称作结绿。不记得有什么喻意了,不过应该是个吉祥的东西。
时光还留在扎两个羊角辫的年代,她看着枯落的一池莲花,轻声问道:“去小城,可好?”
我握着她暖暖的手,缩了缩脖子,含糊地说:“不去,要和奶奶一起。”
她突然俯下身,静静地凝视着我,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冷着脸说:“不乖的话,我是不会再认你的。”诧异地抬头,眼里蓄起了泪水,重重的点了点头:“好。”豆大的泪落入池塘,惊起一个微小的涟漪。
离开的那天,我独自离开。没有回头,因为不愿回头。
于是,这么多年,我固执地坚信,她会孤老终身。
(三)
妈妈隔着镂花的红木墙,告诉我要回一趟江南。我点了点头,开始想念立春时节的折子戏,那戏子哀婉的声音咿咿呀呀地唱着凄凉的词,总会让我一阵沉恋。
推开那古老的梨木门,温暖的阳光落在院子里。屋门开着,里堂一片漆黑,隔开了两个不同的世界。没有蹒跚的脚步,没有熟悉的身影,甚至没有人知道我的到来。搁下沉重的行囊,转身离去。
“铃——铃铃——”
风吹过,拂起散乱的头发,一个转身,那一树的结绿便映入眼帘。
我以为,那古老青翠的树是梧桐,在至寒季节里依然青翠的梧桐。却在发现是一树结绿的时候抑制不住地失了意,慌了神。
慌乱奔到树下,那粗大的树干后,我看见了她。她年轻着,依旧是青葱的年纪,一双美眸含笑望着我。我颤抖着伸出手,抚上她的脸,干燥且冰冷。
“对……对不起……”泪抑制不住地滑落,砸进土里,连个涟漪也激不起。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斜倚在冰冷的石碑上,不觉间便唱出那曾经回响在她口里的戏词,哭笑不得。
(四)
如我所愿,她孤老终身。
或许该庆幸,她在清明时离开,在那个清澈神明的日子。那个日子,她还没到迟暮之年。她亲手结的结绿在树上为她遮住了岁月的印迹,她依旧是我离开时的模样。
我以为,是我的离开,致使她受到咒怨而亡。事实,这因果关系是相反的。
“你是幸福的。”我捧了一束春雪梅搁在她的墓碑前。清明时节雨纷纷,可惜,她触不到这雨凉。
失心疯的女人穿着她赠的戏服,挥着长袖唱着《江城子》翩舞而过。一树结绿随风而动。
是的,她是幸福的。满树的结绿青丝是思念。她坐在梳妆镜前结着一条又一条的青丝,只为等待,等待离人归来。我赶在梅花落尽,结绿散落之前回来了。即使是孤老,也无所憾了。
这夜,果然是冷,薄凉如水般。这便是,每个人逃不过的天道吧。
泸州七中初二:邮递员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