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孩子,舀十几桶水,择菜、做饭、洗衣,周而复始,这就是生活;六点钟起床,喝两碗粥,然后下地干活。迎着抑或是寒风,抑或是烈日,年复一年,这就是生活;凌晨三点,守着深夜的寂静,独自走在没有灯光的乡间小路上,等待下一次转班,每周如此,这就是生活;从走鬼到推销员,从制衣厂的工人,到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挣扎在汹涌的人流里,找不到出口,日复一日,这就是生活。
我曾以为,生活是梭罗在瓦尔登湖的小木屋,是城市高高的楼宇,是落满余晖,与家人手挽着手在上面散步的林间小路;我曾以为,生活是学习的充实快乐,是游戏的放松无忧,是无论跌倒多少次,依然能坚持到最后望着终点线那一霎的欢欣鼓舞;我曾以为,生活只要舍弃过多的欲求,就能平凡简单,活得自由;我曾以为,生活只要愿意努力和付出,就能获得回报,美满幸福。
我曾以为,生活是我的理想国,可以构造我的亭台楼阁,花香鸟语;可以任我泼墨,涂抹我想要的美丽人生。但在这短短的六天,让我看到了太多,听到了太多,也思考了太多太多。我所想象的,我所希冀的,构筑在我幼稚的所谓优越感上的空中楼阁,其实那并不是生活。
生活不总是绚丽多彩的油画,它也会像单调乏味的黑白电视,也会像无休止重复的流水线生产,也会让人迷茫,也会让人看不到希望。以前我总以为,青春就像电视剧里男女主角无所畏惧地抛弃所有,就像小说故事里一往无前选择自由的意气冲动,但其实,冒险并不是青春的全部,甚至有些人连尝试的权利都没有。
我想我并没有资格为哥哥的人生感到可悲。他有一双可爱的儿女,有勤劳贤淑的妻子,有父母弟妹;他能够自食其力,能够用双肩扛起整个家庭,他很善良,很淳朴,很坦诚。不忍心让父母起早贪黑地养活一家五口,于是年少的他早早出去打工,在广州街头做过四处“窜逃”的走鬼,做过超市里扯着嗓子吆喝一整天的推销员,做过工人,也做过农民。我想象不了游走在城市边缘的他,是否曾经遭受白眼,是否曾经自尊被践踏;为了照顾家庭回到贫穷的家乡,又是否曾经有过梦想无望的难过,日子艰辛的挣扎。我不是他,我无法体会担负起整个家庭生计的重压,我也无法真正理解他回忆起没有读书时那遗憾悔恨的目光,我不是他,于是我只能唏嘘,我什么都做不了。
责任,家庭,这都是我们生来就无法割舍的一部分。所谓不顾一切的,那从来不是青春,更不是生活。
那什么是生活呢?我跟着爷爷奶奶,第一次下到农田,第一次拿起镰刀,第一次体会到金灿灿的稻田原野原来并不罗曼蒂克,并不那么的让人陶醉向往。我感到天很晒,腰很酸,口好渴;我感到劳动很光荣,但汗如雨下的我情愿这份光荣另有所属。我难以想象年近六十的伯伯、大婶,是如何强忍着风湿骨痛一次次地弯腰起身,扛起百斤重的谷子一步步上楼。我突然觉得我是深井里不知世事的青蛙,因为无关痛痒,因为短浅无知,自以为是地轻视农民“没有技术含量的体力劳动”,狂妄自大地以为自己理想高远,不屑他们的一事无成。我曾经以为自己很高大,但在与其说是农户,不如说是现实的生活面前,我终于发觉自己是多么的微弱渺小,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
但更让我动容的,是这一家人的微笑。无论面对多少在我看来难以接受的困苦艰难,他们都以乐观的心态去积极看待。无论是爷爷对我们讲起卖了120斤花生油的微笑,还是奶奶领着我们参观果园的微笑,还是姐姐哼着小调哄宝宝的微笑,都让我着实感到家庭的温暖,生活的温馨。他们也许不富裕,也许接下来的日子也没有机会走出山林,但他们努力了,努力让自己快乐,努力让家人快乐。这就够了,这就是生活。
需要隐忍坚强,需要知足达观,需要做出牺牲取舍,需要始终相信人的善良,需要用发现美的眼光去看待世界,这就是生活,这才是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