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父亲的眼睛总是富有生命力的，无论是在醉酒、愤怒或是喜悦的情况下。大凡见过我和父亲的人，都会说我们之间最像的便是眼睛了，一样的略显厚肿的眼皮——有人说这是有福气的象征，一样的长睫毛，一样的浓眉——据说这是财运亨通的表现。然而，这些总是当不得真的，只是这样的组合，着实让父亲看起来英武精神了不少。
因为母亲体质弱，家里的生活重担便一直由父亲担着，十几年来的辛酸劳苦自是不言而喻。在家中时，我时常被父亲叫去替他挑白头发。有些是灰白的，有些是白了大半，有些则只是白一小段，父亲也坚持让我把它们都拔下来，然后拿在手上，沉默地盯着，像是在思考，目光变得迷离起来。而我总是忍不住鼻子一酸：常听人说，白头发是越拔越多的。上高中后，呆在家里的时间便越来越少，这项工作也鲜少进行了，只是，当不经意瞥过父亲的脑袋时，总能发现某些曾是黑发如墨的区域，有了“白雪”的痕迹。
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一次父亲在工作时意外受伤，右手大拇指骨裂。那一年，我还在读小学三年级，处世懵懂，并不清楚父亲为何整日卧床。心里存了疑惑，便想去问个明白。我跑到父亲身边，见他闭着眼，便打量起他露在被子外的那只被纱布裹得像只大粽子的手，刚想伸手去捏捏，看看是不是真像粽子一样软，父亲就睁开了眼。我急忙问道：“爸，你为什么整天躺在床上啊？”父亲顿了顿，缓缓开口：“爸爸手痛。”“手痛就得躺在床上吗？”我仰着小脑袋，不解地问。父亲不再回答，只是沉默地看着我，那双眼睛越来越浑浊，没了清亮的光。当时太小，不懂得那眼神的含义，而今再次想起，才惊觉，其中包含了多少无奈与辛酸啊！伤得最重的，并不是父亲的手啊！
那一次，父亲在家躺了近半个月才重新开始上班。只是，伤愈后的手，再也不如以前灵活，总是充满生命力的双眼，也失去了原有的光芒。
忘了有多久没见过父亲的笑容了，只记得他日益锁紧的眉头。原本厚实的眼皮变得干皱，眼眶深深地凹陷了下去，眼角的皱纹，便是不笑，也能看得清清楚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