缀学是件很辛苦的事,毫无疑问。大大小小的手续,行行色色的证件。那天,从进入校门口的那一刻起就被如潮的学子们围观,毫无疑问,他的事迹必然会在千把个师生中轰轰烈烈地流传开来,成为茶余饭后的重点话题。从没想到,进校那一刻起注定混迹校园底层的他也会成为校园一等一的名人!当然,如果让他再次选择,他宁可默默无名一辈子也不要在上千只照明灯似的灼灼目光下进入行政楼的议事厅。
秋日,转凉,天色早早地沉下,霞光落下西山头。天空跟打了粉底似的,沉甸甸的,仿佛一不小心就要坠下一大片深灰。
是夜,大街小巷路人形影匆匆,脚步杂沓,繁华的市中心尾巴上是一条萧条的夜市街。
柔和的橘色路灯灯光倾了一地,倾洒坐在长椅前的他的背上。耳边,几只蚊蝇乱飞,嗡嗡之声不绝于耳。他有些惊奇,如此深秋居然还有这么一大团的蚊虫在路边花草中作祟。他懊恼地甩甩脑袋,起身离开这让人心烦意乱的地方。没有了橘色灯光的包围,皎洁的月色很快侵袭了他有些苍白的脸,凉意倏地钻进了他的衣襟,惹得他脚步不由往边上的住宅区的高墙靠。
前方,是夜市街,他仿佛来过很多次。很多次,那是梦中。这儿有数许有名的洗脚城,那时还有舅舅代管的他根本来不了这儿。
大马路边随处可见的小摊,几个凄凄凉凉但油烟直往外冒的烧烤小摊,几家杂货店,再是几家专卖雨伞和烟酒的铺子。胡同口,抽烟的“小瘪三”嚣张地斜靠在电箱上,以及几个胡子拉碴的工地师傅蹲在地上抓耳挠腮。他在这一瞬间,觉得自己实在可悲,竟然也沦落到在这儿闲逛的地步。
未来呢?他不知道自己除了打打游戏还能干些什么,对未来一片茫然。
他想回头,想看看自己走了多远,可身后就好像是一根冰锥抵着他,让他无法后退,不敢回头。他侧目,几个外地人对他咧嘴一笑,他觉得那笑容讽刺极了,仿佛是一根木锥刺中了他的心。他缩着脑袋对自己行走的方向后悔极了,有些尴尬地走上铺子前的青石阶。石板坑坑洼洼的,到处积满了水坑。
他似乎走错了,这是一家衣料店,而烧烤的铺子在隔壁。
他正想走开,却看见店中的大圆桌前坐着一个伛偻的背影,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店中空荡荡的一片寂静只有他。他的脚步声惊动了那个孩子,男孩转过头,用一双亮得蜇人的大眼睛疑惑地看他。他觉得自己的脸上在烧,火热顷刻洗刷干净了脸庞的冰寒。
男孩或许把他当做了顾客,匆忙起身,显露出桌上了一个手镯和一堆假钻等工具。
要买什么吗?
没。
哦。
嗯,那个,你在干什么?
粘假钻。
哦,没事,我就看看。
那男孩怪异地看了有些不自然的他一眼,继续坐回桌前粘假钻。他发现,男孩的背站起来是驼的,坐下去更是弯曲,整个人大幅度向前倾,整个头几乎要磕到桌子上。他走过去看,男孩随意瞟了他一眼继续专心致志地粘起假钻来,他用一个奇怪的小镊子夹着假钻往芝麻大小的孔眼里面粘。这么小的钻石,这么小这么多的孔,粘假钻无疑是费力的。这男孩说不定还有些近视,才需要靠那么近粘,但也许他是累了。
男孩长得瘦骨嶙峋的,整个人乍眼一看还以为是一层人皮夹在细细的骨架子上,身上穿了一件红蓝的土衬衫,拖着大拖鞋,是典型的穷家孩子形象。
他没有经历过,但也看得出男孩过得很苦。男孩粘钻石不敢有丝毫纰漏,对别人来说一个手工镯子算不了什么,但对他来说,连夜粘满一个镯子的假钻也许就有一份他来之不易的茶钱。
这个男孩上学了吗?读几年级了?怎么不做作业呢?还是说,他的父母没有能力供他上学。他不由为男友感到怜惜。突然,他注意到自己的这个想法,愕然,他觉得自己还真是可笑。
走出衣料店,他转进烧烤的铺子,但没有人营业,只有一桌的妇人在油烟弥漫的厨房里打麻将,他只得走了出来。
深夜的老宅区,渐渐有嘈杂的声响从那不算结实的墙内传来。有夫妻的吵闹声,更有孩子的哭啼声,麻将稀里哗啦的翻滚声……
夜,他第一次感到是如此的漫长。缩在胡同的墙角,他不想回去,回到那个让他羞愧无措的地方,在这凄凉的老胡同的夜,风儿更喜欢他。
他后悔么?后悔么?他反反复复地问自己。心好像被打上枷锁,沉入千年的寒冰下,无人回答他的问话。
他想了很多,很多人,很多事,未来,过去,现在。他想忘了,他宁愿自己在这一刻坠入地狱,没有了思想,也不会再能感受痛苦回忆痛苦。
迷迷糊糊中,他听到了舅舅的呼唤。眼前,黑夜越来越沉,越来越沉,要坠落了啊,冰凉地坠在了自己的脸上……
初二:李雯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