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這詞誰沒聽過,有人對死亡感到恐懼,有人對死亡沒感受,亦有人不怕死亡。
我第一次接觸死亡,同時感受到失去最親的親人的那種孤寂。
我媽媽生前患了嚴重肺癌,發現的時候只剩下半年時間。一天,媽媽開始嘔吐、發燒,並且持續不止。我連忙帶媽媽去看醫生,醫生說左右兩邊的肺葉都有很大的陰影,氣管不斷收窄,必須插喉和用BIPAP。當我得悉這個消息時,我的心就像一片落葉,一會兒被風吹進深淵,一會兒又飄向雲天,十分不安,亦感到懊悔。
我出身於一個單親家庭。在我五歲的時候,媽媽以為我每天放學後都去公園玩,其實我是去教員室問老師功課,才忘了時間。回到家,媽媽就邊用鞭子在我腳上用力的打打打,邊責罵我,我那時真的感到很心痛。我心想:媽媽,您都沒聽我解釋一切,請不要隨便打我!可是我悲痛得哽咽難言,說不出話來。我恨她!我恨她!我恨她!
又有一次,我從學校圖書館借了一本君比最近出版的書,竟然我遲了幾十天還書。我把這件事跟媽媽說,怎料她向我破口大罵起來:「為什麼妳那麼遲才還書?遲一天要還五角!妳覺得我們很富有嗎?」那時我感到心裏有一股悲哀的激流在衝蕩。我知道媽媽也是為了我好才罵我的,那時候卻沒有這個想法。
「她對我不好,為什麼我還要對她好呢?」幾乎每一天我都會想出這個念頭。以前媽媽病了,我都沒有把她放在眼內,當她是透明的。媽媽病得很嚴重,我都沒跟她一起看醫生,反而擔心她的病會傳染給我。後來留意到她咳出血的時候,我才知悉事情不妙,慌慌張張地帶她去看醫生。就在那時候,醫生證實她患了肺癌。「雖然藥量加重,但依然發現X光片中肺部的黑點在擴散……快到了她生命的尾聲了……對不起……我們已經盡力了……」雖然主診醫生無情地告訴我這個沉重的事實,我卻不憂慮,因為我在等待奇跡,我渴求神為我創造一個奇跡。及至母親的癌症細胞擴展至全身,之後,她連起床也十分艱辛,我的心開始流淚。隨著母親的病情惡化,我的希望一點點地幻滅,但我卻懵然不知。恐懼又無聲無息地襲來,有乾哥哥在,知道自己不是獨自面對,我的心稍稍安定下來。我深呼吸一下,一步一步走近床邊,體內的那團灼灼燃燒的火,漸漸猛烈起來。床上的媽媽緩緩轉過頭來看我,藍藍青青的一張臉,彷彿給殭屍吸乾了血,丟下一副瀕死的軀殼,靜待死神來臨,給她一個了斷。恨了媽媽這麼多年,看到她這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心裏感到痛快才是。可是,奇怪,那時沒有半點愉快的感覺。我這一生最難忘的話,竟然是出自媽媽的口中:「我這一生人,最開心的事是有你這個女兒。而我……最後悔的事,就是傷害了你。對不起……」那時候我按捺不住了,我的心在發痛,我的心在出血。我想說不怪她了,但是傷心得聲淚俱下,說不出話來。接著的一刻,上帝便接走媽媽了。
媽媽,我不怪你了!為什麼您要這麼恨心遺下我一個!為什麼您不讓我好好的照顧您?
「這位小女孩……妳要替妳媽媽辦後事吧……」醫生無奈地對我說。我一聽到這個消息時,我真的希望這件事一直以來都是在作夢,現在不能不相信了。在整整的一個月裏,我生活在淚海、失眠和回憶中。對我而言,一切有關母親的都完了,但我卻不能完結,我要留下,承擔作為女兒的責任。憤怨充滿了我的內心,我怨天,我怨地,我怨上帝,因為他把我每天的禱告拋諸茫茫大海,留下我在淚海中回憶。一切都仿佛是一場夢,太不真實了。反思過去,我沒有盡當女兒的責任,我自怨自艾,懊悔不迭。那些事,鬼使神差地在我面前一直翻騰,像蠍子一樣踅我的心。由此至終我都沒跟媽媽說過一句「我愛您」,想起我以前那樣對待她,我身上一陣陣地起雞皮疙瘩,好像自己辦了天下的虧心事,感覺到全世界人的眼睛都在看我了。那麼多雙眼睛盯著我,真盼腳底下裂開一道縫,叫我鑽進去。
天作之盒的故事有句話,正是我想說的話語:「人間最大的痛苦,莫過於失去最親的人,但上帝已修補了這種痛苦,讓人看到什麼是永恆。我相信,憑著信,將來我還可以跟媽媽見面,在上帝應許的新天新地裏。」
我曾分享過這真實的故事給我的好朋友,他們都覺得我在說笑,可是死亡不能欺騙。我現在還深感後悔以前那樣恨媽媽。我一直責問自己,我為什麼恨媽媽那麼久?為什麼我不能在媽媽生前盡女兒的責任?我真的很想親口跟她說:「媽媽,我愛您!您永遠都是我最愛的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