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谷外。
一间简朴的屋舍掩映于高耸的云杉木间,屋舍内,摆设着冰冷的木桌木凳,木桌上摆放着一坛已经喝光的酒。
湛羽在木床上静默打坐,青冥剑就放在他身体的一侧,他双眸闭合,撇开一切杂念,凝聚心神,脑海空明如镜,静静地调理着自己的内息。
与四川唐门一战,纵然是大获全胜,却也让他大耗内力,至今尚未恢复。
窗外,暮色四合。
房间内寂静无声,渐渐暗了起来。
倏地,静默打坐的湛羽眉头一蹙,身体猛烈一颤,眼前的黑暗却如潮水般散开,那一个小小的身影浮现在他的脑海里,那个人影独自一个人蹲在黑暗里,她孤单无依,蜷缩着蹲在那里,一直哭,一直哭……
平摊在膝盖上的双手忽然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刹那间的杂念侵入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原本渐渐理顺的内息竟再度开始紊乱起来,湛羽紧闭眼眸,呼吸越来越急促,面色也越来越难看……
当当当……
一阵敲门声响起,瞬间将所有的黑暗击碎!
湛羽霍然睁眼,双眸顿时间亮如闪电,一手竟然已经条件反射般地握住了身旁的青冥剑,迅疾地弹剑出鞘。
“谁?!”
“是我,莲花。”门外,女孩的声音传来,带着淡淡的凉意。
湛羽怔了怔,握着青冥剑的手却已经轻轻地松开。
他站起身,走上前去打开门,门外,莲花一身白衣若雪,细带束发,乌发云般倾泻在白衣之上,她双手托住一个药匣,盒内有一阵阵药香传来。
药匣摆放在木桌上。
莲花看到了那一坛已经喝光的酒,还未说话,湛羽已经将那坛酒推到一边,将一旁的茶壶拿过来,倒出一杯茶,放在了莲花的面前。
莲花在湛羽对面坐下,将药匣推到了他的面前,“这次对四川唐门,我知道你受了内伤,这里面的药,都是治疗内伤的。”
湛羽喝下一口茶,黑眸如夜,“不用这么麻烦!”
“你是因为我才受的伤,若不是你,四川唐门唐则那一掌应该是打在我的身上。”莲花将药匣打开,将里面的药瓶一个接着一个拿出来。
湛羽拿起一旁的茶壶再倒一杯茶,语气却极为淡然,“你不必为此介怀,我并没有受什么重伤!”
莲花的动作顿住,她抬眸看他,“那么,你为我挡住的天一教左护法那一刀呢?又是谁救我出了北疆三十六派的埋伏暗算?”
“若不是你,我也早就中了天一教主的剧毒暗器了!”
他亦如此简单地说,不领受她的感激。
莲花看着他冷峻的面容,柔软的唇角泛出一抹柔柔的弧度,“湛羽,我知道你从来都不多说话,可是你对我很好,从我进入天山雪门,你就对我格外照顾,我身边若无你,这三年来,纵然有十个莲花也不够死的。”
湛羽放下喝空的茶杯。
他默然从木凳上站起,转身走到床边,拿起那把锋利的青冥剑,拔剑出鞘,拿过拭剑布轻轻地擦拭着。
青冥剑在他的手中,发出冰冷的青光。
“血舍利,噬血珠,天下四大至宝,门主已得其二,下一个,恐怕就是江南慕容世家的九王玉炔了。”
江南慕容世家,武林第一世家。
莲花坐在桌前,低声说道:“慕容世家,恐怕不好对付。”
湛羽伸出手指轻弹青冥剑,剑身冰冷,透出隐隐清光,他凝声说道:“这次与川中唐门动手,你几次失手,可是上次的内伤还没有好?”
能让湛羽说出如此关切话语的,普天之下,也只有莲花一人了。
莲花摆弄着手中的药瓶,低头应了一声,“现在已经好了,你不用担心我。”
湛羽深邃幽黑的眼中透出异样的光来,“是门主为你疗伤?”叶初寒如何为莲花疗伤,早已经由满心醋意的媚姬传扬出去,而叶初寒与莲花之间的暧昧关系,天山雪门,人人皆知,心照不宣。
“是啊!”
莲花刻意避开了湛羽的目光,望着窗外那些随着风吹来的梅花,雪白的面容上带着宁静的表情。
“这三年来,都是如此。”
“你愿意?”
莲花平淡地回答:“我为什么要不愿意呢?只不过是疗伤而已。”
湛羽却霍然转身,他面对莲花,闪亮的眼中竟然闪烁着一丝少有的失望和冷淡,“我还以为你和门主的那些侍妾不同!”
“我和她们不同。”
梅花在她的眼前渐渐飘远,她却依然看着那一片片随风而去的梅花,声音悠悠:“我总算还是——比她们多了一个誓言!”
湛羽的面孔上出现一刹那的怔然。
莲花却已经转过头来,望着已经擦拭好青冥剑的湛羽,澄亮的眼眸中却再无刚刚的失落和惘然,仿佛她刚刚什么也没有说过。
“已经拭好剑了么?”莲花的目光落在了湛羽手中锋利的青冥剑上,她伸出手缓缓地解下自己的束发细带,唇角扬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
“我们好久没有一起过招了,说不定现在我已经比你厉害多了。”
湛羽看了看莲花。
她的面色虽然还有一些淡淡的苍白,但却比刚回谷来的时候好看了很多,想必身体也已经恢复了大半。
他垂下了手中的青冥剑,拿过一旁的剑鞘,幽黑的眼眸里有着一丝淡淡的温和,“与我过招,那你可要小心了。”
夜色渐晚。
花谷西苑,处于花谷深处,远离温泉池水,和奢靡华丽的北苑、南苑、东苑完全不同,这里只有一间牢固的石屋,屋舍周围,寸草不生,积雪遍地。
然而,西苑的入口,石碑上所刻的“擅入者死”这几个大字却更为这处冷硬的地方增添了几分肃杀之意。
这里是花谷的禁地,惟有叶初寒才可以踏入。
一袭湖绿色的裙角在碧绿的草地上缓缓地划过。
叶初寒的侍妾媚姬轻咬着嘴唇,轻声轻脚地朝着西苑入口走来,她终于再也掩饰不住满心的好奇,来此一看究竟了。
到底西苑内,藏着什么玄机。
然而,她还没有踏进西苑内,眼前忽然一阵冷风袭来,她慌忙后退,“当”,落在地面上的,竟是一只小小的玉杯。
茫茫夜色之中,竟有着深沉的声音从西苑的方向传来,“滚,再往前一步,就让你血溅当场!!”
那竟是叶初寒的声音,由深厚的内力隔空传送过来。
媚姬面色煞白。
她颤抖着转过身,犹如惊惧的兔子,惶然地奔跑离开,远远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石屋内。
只燃着一根灯草,所以光线昏暗,只见到两个人影,斜斜地映在了石壁之上。
叶初寒坐在一张桌前,手持酒壶,将眼前的一只玉杯注满美酒,然后置于桌子的对面,微微一笑。
“请喝。”
这个世上,还有什么人可以让雄霸西域的天山门主叶初寒亲自斟酒呢?
桌子的对面。
有一人僵硬地坐立着,面容被石屋内的阴影笼罩,根本看不清什么,然而那人的全身都被锁链锁就,表情呆滞,恍若石化。
他根本不可能拿起酒杯来喝酒。
叶初寒却仿佛不知道他根本就不能喝酒了一样,他自顾自地拿起自己面前的玉杯,“玉杯增酒之色,犀角杯增酒之香,今日我们用玉杯喝汾酒,也算了沾了色香两味,总也多了几分风雅之意。”
他仰头将玉杯内的美酒饮尽。
一饮而尽,执壶再倒。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这样接连不断地喝了多少杯酒。
而对面的那个人,石像一般无声地坐在那里,没有声音,甚至没有呼吸,但是那人并没有死,如果那个人真的死了,也就不会那么麻烦地用锁链来锁住他。
叶初寒终于放下玉酒杯。
他垂下眼眸,没有看对面的人,只是轻轻地闭了闭眼,“当年你们拼命争夺得天下四大至宝,到如今都是我的囊中之物,只剩下江南慕容家的九王玉炔。”
“……”
叶初寒睁开眼睛,眸中一瞬间的恨意却闪亮如妖魅,“原来你们就是为了争夺这些东西,任我与她受尽折磨,恨不得我们死在大漠,就为了这四样东西——”
尽管他一瞬间的愤怒灼灼逼人!
然而坐在他对面的那个人,却依然平静如初,双眸闭合,宛如石雕。
叶初寒愤怒的眼神慢慢地转化为怔忡,他一眼不发地掉转头,再次拿起酒壶,慢慢地斟上一杯酒,抬头一饮而尽。
他这一生,也许再无可以对饮之人!
“如此美酒,如此夜景,真是太可惜了……”
略有醺意的叶初寒披起雪白的狐裘,将石门推开,仰头望着天空中那一轮清冷的圆月,他狭长的眼眸中带着一抹寂寥凄清的笑意。
“看来这一生,你我之间……都再无对月小酌之时了。”
然而叶初寒终未回头再看那人一眼,他关上石门,转身离开,一袭雪裘融入苍茫的夜色之中,渐行渐远……
石屋内。
一根灯草终于火光微弱,无声地熄灭了,只留下一缕青烟,缓缓弥漫而上。
那个被锁链锁住的人,依然悄无声息,犹如死去一般。
桌面上,玉杯盛就的美酒醇香无比,在透过窗子的月光照耀下,端的是酒色清透,犹若晨曦清露。
叶初寒走出西苑的时候,看到了瑟瑟颤抖跪在一旁的媚姬。
他站住。
媚姬抬起头来,娇美的面孔上一脸泪痕,声音轻颤,“媚姬知罪了,媚姬不该擅入禁地,请门主责罚。”
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被冷风一吹,叶初寒的身体轻轻地摇晃,他似乎真的喝醉了,轻轻地笑着,伸出手来搀起了媚姬颤抖的身子,然后有些无力地靠在她的身上。
“媚姬……”他的唇角一片魅惑的笑意,声音却透出低迷的沙哑,“幸好你还在,你还在这里……媚姬……我的媚姬啊……”
媚姬一阵迷惑,叶初寒竟然对她如此亲热。
虽然在叶初寒的众姬妾中,媚姬一直都算是最得宠的一个,但叶初寒却从未这样依赖温柔地对待过她。
难道,他对她,终是有情了?!!
媚姬马上媚媚地笑起来,伸出柔软的手臂揽住叶初寒的腰际,眼眸中水波流转,“媚姬服侍主人回东苑休息。”
叶初寒大笑。
媚姬扶着步伐微有些踉跄的叶初寒朝着东苑走去,叶初寒乌黑的头发斜斜地垂下,更衬得面白如玉,俊美无铸。
叶初寒忽然停下脚步。
他侧着头,目光凝注在一个方向,原本狭长的眼眸中那一抹迷蒙缓缓地逝去,竟泛出一抹刀刃般的锐利来。
媚姬疑惑地抬起头来,轻声呼唤:“主人……”
花谷出口处。
一棵梅树,砌下落梅如雪,清香袭人。
梅树下,是两个人影。
莲花一身白衣随风飘飘,手中的细带如银练般在月光下灿然生光,她的身侧,湛羽青冥剑在手,运剑如风,清俊的面容上,竟有着鲜少的温和之意。
叶初寒突然推开媚姬。
他站立着,雪白的狐裘随风飞扬,望着那远远的两人,狭长的眼眸无声地眯起,透出针一般冰冷的光来。
梅花如雪,纷纷扬扬。
只见湛羽和莲花过招拆招,转瞬已过百招,二人身形在半空中变换,宛如游龙惊凤,姿势美妙无比,出招方位力道拿捏得分毫不错,若无心中千般默契,拆解起来绝不会如此地丝丝入扣,同进同退。
梅花树下。
忽地一道雪白的影子闪过,闪入湛羽与莲花之中,湛羽只觉得凌厉的掌风从他的面颊处刮过,湛羽眸光瞬间凛冽,青冥剑一声长啸,已然横扫而出。
那道雪白的影子,却轻松地躲过青冥剑那一击,在半空中微一转身,只听得梅树一阵簌簌作响,那道影子已经落在了梅树之下。
待看清来人,湛羽眸光一闪,迅速收剑且单膝跪下,声音沉稳如初,“门主。”
叶初寒一身雪裘,悠然自在地站在梅花树下,手里捻弄着一枝刚刚折下来的梅花,唇角一片笑意。
“如此清夜,明月高照,佳人在旁,湛堂主好雅兴啊。”
湛羽面容平静,波澜不惊,“湛羽不敢。”
莲花无声站立。
“这有何不敢……”
叶初寒捻弄着那枝梅花,将笑未笑,他似乎酒醉未醒,原本明亮如镜的眼眸中却是一片恍惚迷蒙之意,犹如云纱般飘缈的白雾。
“只不过此时天色已晚,待来日踏雪寻梅,再聚如何?”
他的语气再轻松不过了。
湛羽脊背挺直,神色不动,“是,属下这就退下。”
梅花树下,叶初寒遥望着湛羽离去的背影,淡淡一笑,“湛堂主年少有为,名动天下,我为你二人成其好事,如何?”
他言下之意,竟是要将莲花许配给湛羽。
莲花怔了一下,她看了看微笑的叶初寒,眼眸中的波光无声凝结了,“门主说的是醉话?还是真心话?”
她面冷如冰。
叶初寒心中不由自主地轻轻一松,他眼角含笑,将梅花送到了莲花的眼前,“这当然是醉话,把你嫁给湛羽,我怎么舍得呢。”
莲花接过梅花。
叶初寒握住了她的手指,她手上微微的凉意传导到他的手心中去,他轻叹,“原来三年的时间,我竟还是暖不了你的手。”
莲花低声道:“莲花天生畏冷。”
叶初寒轻笑,“本以为你是这天山上白璧无瑕的雪莲,却原来你是江南烟雨中,出淤泥而不染的水莲。”
他牵着她的手,走向了花谷内。
白雾缭绕的温泉池旁,温暖如春,各种奇花争相开放,却独独没有江南莲花,这寒冷的西域天山,即便有温泉涌出,却终不是江南莲的生长之地。
“我会在这里……”叶初寒一手握着莲花的手,修长的手指向了温泉旁的那一片小小池塘,“在这片池塘里,为你种满江南莲花。”
莲花捏着梅花,应声道:“江南莲花,不会在西域天山绽放。”
叶初寒的笑容中带着斜睨天下的傲然,“这个世上,岂有我天山雪门叶初寒办不到的事情。”
莲花的目光,投向了那一片清水幽幽的池塘,“门主又何必强求?”
叶初寒淡笑无声,“你这话太冤枉我,我若真是强求于你,就不需开口要你等这池塘开满莲花了。”
心中瞬间明了。
莲花的手指轻轻一颤。
叶初寒再次用力握住了她的手,眼中仍是那一片势在必得的傲然笑意,语调却分外地轻柔。
“待得这池塘莲花绽放之日,你可愿意像这世间最平凡的女子那样,凤冠霞披,喜帕出阁,在洞房红烛摇曳之中,温婉幸福地等待良人归来?”
他微笑着,描绘出了如此美好的画卷。
温泉池边。
长久的寂静无声。
莲花忽然轻声说道:“门主还记得一句话么?”
叶初寒含笑,“什么话?只要是你说过的话,我想我一定都记得。”
莲花凝注着他,清水般的眸中似乎包含了千言万语,却只是化成了一句话:“相守到白头,永不相背……”
“你想与我立下这样的誓言么?”
叶初寒居然出乎意料地一笑,俊美的面孔上有着如沐春风般温暖的表情,他举起了自己的手掌,做出立誓的样子。
“莲花,我们可以三击掌为誓,相守到白头,永不……”
叶初寒的话未说完。
莲花的身体却僵住,忽然垂下眼眸,掩盖眼中一刹那的失望和心伤,从叶初寒的手中,慢慢地抽出自己的微凉的小手,静静地凝望着那一片波澜不惊的池塘。
“莲花一生,恐怕都没有这样的福气了。”
叶初寒的眼眸里,异样复杂的光芒一瞬闪过,那道光芒闪得很快,快到来不及捕捉,就已经消失无踪。
天山雪门的叶初寒,永远如春风一般微笑,声色不动的叶初寒,又怎会按捺不住心中那瞬间的怒意!
“看来我醉了,我真是醉了……”
他轻笑着,喃喃自语,身体竟然开始微微摇晃,雪白的狐裘随着夜风摇曳,狭长的眼眸中隐含着无数恍惚的风情和邪魅。
莲花道:“我去叫媚姬来侍候门主。”
叶初寒靠在她的身上,落满繁花的地面上,他颀长的影子已经盖住了她娉婷的身影,他微微闭上眼睛,呼出的气息里带着淡淡的酒气。
“你扶我回去。”
叶初寒住在东苑。
繁花落尽的东苑,温泉暖香氤氲,宽大的房间内,几重书阁,而在书阁尽头,软榻之上,铺着的是最奢华的云锦。
叶初寒一身雪色狐裘,软软地倒在了软榻上,他双眸微闭,却还是拉着莲花的手不放,莲花平静地从他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
叶初寒薄薄的唇角,忽然掠过一抹柔柔的笑意。
他的手竟顺势一拉,就已经将站立在一旁的莲花拉到了软榻上,莲花跌入他怀中的刹那间,雪狐裘如云盖一般铺下,将他与她密密地裹在一起。
莲花心中一紧,只觉得自己已经被叶初寒抱在怀里,她的面颊瞬间滚烫如火。
她一挣,却未挣开。
“不用害怕,我什么都不会做……什么都不做……”他低笑,只是伸出手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不放松分毫。
“我以为你是一块冰,却没有想到,抱着你的时候,会这么暖……”
莲花僵硬地躺着。
她的头靠在他的胸口,竟可以清清楚楚地听到他的心跳声,一下连接着一下,节奏居然越来越快……
然而,这样的心跳声,却很暖。
雪白的狐裘里,两人的体温无声地氤氲着,叶初寒闭着眼睛,绝美的面容透出一抹坚韧的阴柔来。
“你一定知道……江湖中人……都说我弑父杀弟……我叶初寒可是天下第一大罪人……你居然还敢留在我身边……”
他抱着莲花,声音一点点地低下去,带着梦一般的恍惚,“莲花,你到底为何而来……为何……出现在我的面前……”
莲花始终没有动。
时间一点点过去,叶初寒气息渐沉,竟然抱着她,昏昏然睡去。
莲花微微侧头,清澈的目光望向沉睡的叶初寒。
她凝看着他俊美的面庞,她的目光清透晶莹,恍若一个亘古悠长的梦,望着他,她忽然低低地道:
“难道你真的不知道……我为何而来么?”
你怎么可以不知道……
难道……
你真的都忘了……
窗外,夜空深邃,月光如水,花木扶疏,满谷醉人的香气,潺潺流水之声绵延不绝,繁花如雨落满地。
莲花轻轻地闭上眼睛。
脑海里,瞬间出现了无数的景象……
……
……
江南野郊的荷塘……
盛放的莲花……
翠绿的莲叶,叶片上有着晶莹的水滴,荷叶下,一池的……血色……
浑身鲜血的小女孩,浑身颤抖地抱着母亲的尸首,泪流满面,惊恐地看着眼前那顶尊贵的轿子。
轿帘掀开,坐在轿内的少年公子一袭霜白的衣裳,他水一般温柔的眼中,有着深深的同情和怜惜,他看着流泪的小女孩,柔声说道:
“已经没事了,不要哭。”
他救了她的命。
他为她安葬了死去的娘亲,没有让娘亲的尸体曝于荒野。
江南迷蒙轻柔的烟雨,在她娘亲的墓碑前,少年公子的白衣纤尘不染,他望着瑟缩颤抖的小女孩,温文儒雅,高贵耀眼。
“若你孤苦无依,我可以带你会天山雪门,我会好好照顾你,只要有我在,这世上就不会再有任何人欺负你。”
……
……
窗外,依然是潺潺流水之声。
夜已深了。
莲花闭着眼睛,她的呼吸均匀安静,恍若已经进入了梦乡之中。
温暖的雪裘下,他们相拥而眠,终于可以相互取暖,窗外,繁花落尽,烟锁楼阁,更漏声声……
那一夜,竟是一夜未寒……
天明的时候。
当东苑美丽的侍女按照平日的惯例走进来侍候叶初寒的时候,却全都一脸惊愕之色,惶然地站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叶初寒已经醒来。
他斜倚在软榻上,唇角含笑,目光凝注在怀中那还裹在雪裘里的莲花面容上,莲花呼吸均匀,竟然还未醒。
就在侍婢还都站在门外的时候,窗棂之外,一个清朗的声音已然响起,“天璇堂堂主湛羽领命前来。”
叶初寒淡笑,“湛堂主请进。”
当那个睡在雪裘里的女孩面容映入湛羽眼中时,湛羽深邃的眼眸中,那一抹镇定颜色却丝毫不改,恍若未见。
他单膝跪下,英俊非凡的面孔上带着冷然坚定的表情,“不知门主突然召见属下,有何事吩咐?”
叶初寒狭长优雅的双目中带着玩味的光,他在笑,“这几日天山雪门的一切事务,就要全权拜托湛堂主了,北疆三十六派始终不愿甘心臣服天山雪门,该如何处置他们,湛堂主你安排吧!”
湛羽低头,“是,属下会尽心处理好这件事情。”
叶初寒的手指轻轻地落在了雪裘里面,女孩花瓣一般娇嫩的面孔上,他懒懒地笑着,“只可惜莲花不能从旁协助你了,她要留在我这里。”
东苑内。
一室的花香。
黑衣湛羽已经离去。
雪裘内,似乎一直都在沉睡的女孩忽然睁开眼睛,凝望着叶初寒:“现在你可以解开我的穴道了么?”
叶初寒轻笑,低头看她,“现在……还不可以。”
莲花蹙眉。
叶初寒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他抱起了雪裘里的女孩,神情亲昵暧昧,“你觉得我和湛羽,谁会喜欢你多一些呢?”
莲花眼眸微微一黯,“门主只是为了耍弄我和湛羽么?”
叶初寒微微一笑,笑容多情妩媚,“我怎么舍得耍弄你呢?你与湛羽亲近,难道就不怕我不高兴吗?你忘了,你是我最爱的莲花啊。”
“最爱?”
“当然,你是我的最爱——”叶初寒微微一笑,低下头去,他的嘴唇在女孩莹润的面容上轻轻地点了一下,“这个世上,除你之外,我谁都不爱,你应该相信我才对。”
相守相伴的三年,他对她,一直都是这么温柔。
面对叶初寒深情的目光,莲花的心一点点地柔软起来,她在他的凝视下慢慢地垂下眼眸,低声说道:
“好,我相信你。”
花谷外。
媚姬穿着曳地的长裙,微咬樱唇,看着从叶初寒东苑走出来的湛羽,终于一跺脚,不甘心地迎了上去。
“湛堂主全都看到了么?”
她的语气中似乎充满了嫉恨。
湛羽看都未看她一眼,继续朝前走。
媚姬一路跟着他,妄图用言语激怒湛羽,“莲花居然不顾与湛堂主之间的情谊,勾引门主,且与门主共眠,这样不洁的女人……”
刷!
媚姬只觉冷气瞬间袭来,她瞠圆杏目,全身僵直,竟不敢再动一下了。
青冥剑的剑尖,距离她的咽喉,不到半寸。
湛羽黑眸中闪动着危险的光,他看着她,声音森冷无比,“你若在我面前再多说半句话,我就要了你的命。”
媚姬动也不敢动一下。
湛羽收剑,冷然转身走出花谷。
直到湛羽的身影消失在谷外的浓雾之中,媚姬居然还是站在那里,僵硬地站着,面容煞白如纸。
她已经是一身的冷汗。
过了好久,媚姬才回过神来。
她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转头看了看叶初寒居住的东苑,眼眸里流露出不甘的目光,最后狠狠地一跺脚,冷冷地说道:
“我才没有那么容易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