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月明星稀。
独坐窗前,望着窗外树影稀疏而摇曳,把清白的月光剪碎,随意地漆在地面上。房间里只能嗅到淡淡的烟草味与酒精的交汇——你戒烟许久,酒也不怎么喝了。
转头看向熟睡的你,眼皮不安分地轻轻颤动,鼻翼一张一翕,带着轻柔的鼾声。只过几天,你却愈发苍老的明显了。稀疏的银发,布满沟壑的面庞,竹竿似的细瘦的手臂,秋日败叶一般的干枯的手。眼眶有些酸涩,我连忙转回去,看着树影摇曳,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那时我尚年幼,不太记事,只依稀地忆起那些温存的日子,春日的暖阳清风和着花草与泥土的香气钻入我的鼻腔。你在树旁的躺椅上安下身,任慵懒的阳光浴过,看着我在远处疯闹,悠闲地衔着烟,眉眼都噙着笑。等我玩累了,你便赶忙掐了烟,稳健地向坐在地上的我走去,唤着“小宝”,拉我起身,拍拍我身上的灰尘,牵住我的手,陪伴着我走上回家的小路。一老一小彼此相伴的身影映在草地上,橙色的余晖染了半边天。
从记忆里抽身归来,又望向你。
这几年,光阴如白驹,穿越过时空的缝隙。
你是老了,岁月不再饶过你,在你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
你是老了,连站都站不稳,颤颤巍巍地扶着拐杖,勉强立足。迈出的步伐也不再稳健,时不时地一个趔趄,惊得我一身冷汗。
你是老了,老得反而有些童真,露出孩童一样的劣性。你开始淘气,向人撒娇,时而疯闹大笑,时而孩子一般地哭,千方百计地顽皮只为引人注意。
可我的长大砌高了我们之间的那堵重厚的墙。我褪下了孩子的外壳,不再疯闹,不再顽皮,却也不屑于那些孩童的小把戏,甚至有些嫌恶你身上的泥土味,你的哭笑疯闹,你的老态龙钟,你不知所云的喋喋不休。
你总喜欢拉着我听你唠叨,而我以学习为由,一次次地躲避着你。我曾不小心瞥到过你的黯然,那寂寞的黯然使我心悸。我想去找你,可那堵高墙就直直地矗在那里,我对你始终只是那种对老者的慈悲和怜悯,施舍着寥寥的善意。
那时的我何曾明白过,你需要的不是饮食,不是玩具,而是爱,一种以陪伴为裳的淳朴的爱!
此刻我才恍然。我开始试着推倒那堵可恨的墙,我陪着你笑闹,搀着你散步,听着你不知所云的唠叨,不再拒绝你幼稚而苍老的心。你眼里那令我心悸的黯然终于不复存在。
看着你孩童一般的笑,我皱紧的心松了下来。
爱,就像浴火重生过的坚固的钢铁。而陪伴,才是锤炼这爱的最精良的原料。
爱,以陪伴为源,由陪伴而炼,用陪伴装点。
爱,是这样炼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