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五岁上学,学校的屋宇简陋,可是校园被花草树木装点得很美,礼堂后面两株很大的桂花树,一株金桂,一株银桂。开花时节,一进校门就闻到香气。操场东侧一排高大梧桐,像是绿伞,遮盖着一架秋千;初冬,飘下一个个瓢儿,上面沾着梧桐子,你又好玩又可吃。那时我就知道有一句上联:“童子打桐子,桐子落,童子乐。”可是谁也想不出一句工整的下联来。
那时的学校还是打手心、站壁角的惩罚,不过难得碰到。学校生活是欢乐的,这首先是由于没有压的学生喘不过气来的功课和作业;其次,老师也不怎么管束我们。课外时间很多,我们也就可以尽情的玩。演戏多有趣!读了“李寄斩蛇”的故事,我们几个男孩就自动排演起来。
李寄是个女孩子,没办法,只好男的扮女的,手中的利剑是半截竹竿。没有舞台,也没有观众,闹哄哄十分钟就演完了,大家都感到很满足。
“九一八”事件爆发后,一下课,我们就演起马占山抵抗日本鬼子的故事来。“马占山”有七八个,因为谁都争着当抗日英雄;日本鬼子,一个也没有,因为谁也不愿意当“坏人”,还挨打。于是马占山只好朝着设想的敌人冲呀杀呀。
我还常常想出些新鲜事来。粉笔写完了,成为粉笔灰,不是还可以拿粉笔灰做粉笔吗?有个同学小我一岁,常跟着我干啥事。这回,我们趁放五学的时间,将一个个教室里的粉笔灰收集起来。这有何难!像和面一样,给粉笔灰和点水,再搓成条子,晒干了,不就大功告成了吗?不用说,我们的实验失败了。但是不能以成败论事。尝试,探索,总是可贵的。
九岁进高小。从这时起,我就住校了,只有星期天回家。上学那天,除了铺盖,还带了一只火油箱,底层是生石灰,铺了厚纸,上面有米花糖、芝麻糖、花生糖……这是对住校的优待。
我爱看书,而包围我的们的是《七侠五义》、《七剑十三侠》这类的书,于是御猫展昭、北侠欧阳春等等,成了我们心目中的“英雄”。于是练习拿手掌劈砖头,小腿上绑沙袋之类的事都来了。快下课时,已将金镖捏在手里,铃声一响,飞身出了教室,一声“照镖”,“金镖”刷的从手里飞了出去。还好,这些金镖是用纸折的,绝伤不了人。这使我倾心的功课是劳作。老子和美术是同一位老师,他教的劳作真是丰富多彩,纸工、泥工、木工、园艺、还有烹饪,不同的季节,不同的时令,有不同的内容。春天扎风争,还举行风筝会了。我的“鲵鱼”样子不好看,可是飞得很高;最好的自然是老师的“蜈蚣”,还带了一串鞭炮上天。割麦子了,做麦杆扇;快过年了,扎彩灯……这些简直叫我着了迷。
学校里有块菜地,是属于我们的20个住校学生的。一人一小畦,包产到人。男人谁不好强,积极性高极了。有时高过了头,为抢尿肥吵起架来。我们种过青菜、萝卜,还种菊花。辛勤的结果当然是丰收,上市卖了钱,这笔收入却是属于全校的。每学期有一次烹饪,裹馄饨,做烧饼,我们从来没想到要多吃一点,但是说实在的,我们吃起来,要比人家来的香。
有趣的是还有咧,每学期一次的远足,把我们的课堂扩大了。赤松山二位仙人叱石为羊,芙蓉峰上的智者寺保存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诗人陆游的书信……都使我们感到家乡很可爱。演戏仍然是我很有兴趣的事。有一回,八咏滩上搭了台,许多学校汇演。我们学校演的是博浪和的故事,讲的是秦始皇并吞六国之后,韩国的张良请了一位大力士在博浪河用大铁锤袭击秦始皇。我扮演小酒店的店小二,大良就是在我的酒店里和大力是密谋这件事的。台上气灯明晃晃,台下人头黑压压,我上了台,朝下一看,真吓了一跳,还好,尚能自我控制,没漏一句词。
小小男子汉,一身蛮牛劲。如果这一天没把他消耗的差不多,就会显得不舒服,总要想变出个法子来闹一闹。
一天,已经熄灯,天很黑,我们三四个就来比赛谁胆子大。先轮着到教室里转一转,再到体育室去走一遭。最后从体育室拐进无门无窗的一间屋子里去。这间黑屋子,就是白天也少有人敢朝里望一望,因为里面放着两口棺材,搁在高高的长板凳上,有人说棺材是空的,有人猜里面有死人,无论怎样,谁敢在黑夜进去,而且得从棺材底下钻出来,总算的是条好汉了。我就做了一回好汉。